本刊記者 張大龍 特約撰稿 何豆豆 發(fā)自北京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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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晚,，演員田雨抓著白玉蘭最佳男配角的獎杯，在昏暗的背景下拍了四張表情夸張、虛焦的自拍,，留下一句“回去給夫人報喜啦”,，在社交網(wǎng)絡上傳播了份悠哉的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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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那個月初,，他剛剛結(jié)束電視劇《流金歲月》的拍攝，走遍上海,、秦皇島,、杭州、富春江,、銅陵,，最后在浙江金華的一座山里殺青；接著就無縫銜接到橫店,，為一部年代戲試裝,。到上海參加頒獎禮前，他剛捂著黑色呢子大衣拍了一天追捕戲,。換上正裝,、走了紅毯、拍了宣傳照,、拿了獎杯,，他只來得及和同事們吃了頓飯，就又到橫店過回冬天,。整個8月,，田雨攏共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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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勞的小蜜蜂,?！碧镉晗菰谏嘲l(fā)里笑著形容自己。采訪時是個夏末的下午,，他的臉上還留著上一個拍攝的妝發(fā)痕跡,。“這有點兒累,，一直在說想減工作量,，結(jié)果這幾年的工作量還上來了?！彼衲?3歲,，有多年話劇舞臺經(jīng)驗，從喜劇片《夏洛特煩惱》（2015）起開始進入大眾視野,，近年在不少影視作品中飾演各類小人物,。他輕聲細語地算,，去年自己一直工作到大年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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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喜歡生活的煙火氣,，常陪孩子旅游,、逛菜場、訪古跡,。最近在江南拍戲,，他抽空去了橫店附近的太清觀——典型的道教風水布局?！白笄帻堄野谆?，這兒是一個懸崖峭壁，底下是一個神仙洞,，”他邊描述邊用右手上下比劃著,，“石崖上還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太上老君像，就很神奇的地方,?！毙挪缴仙剑鲆姷朗?，他就坐下與之喝茶談天，問道觀的歷史沿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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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就是要去接觸你能夠接觸到的所有東西,，因為你不知道將來哪個人物的種子、最開始的根基,，或者哪怕有的時候就是一句話,、一個情節(jié)、一個形象,，其實都是從那一點（開始）,。”他又說回了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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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次采訪中,，田雨曾提到，自己的表演依托常常來自心里住著的人,，有生活中的朋友,，有舞臺小說電影中的形象，所以他一直盡量讓自己“厚實一點兒”,。積累生活是他從大一起養(yǎng)成的習慣,。90年代在中戲，老師給一幫子沒甚社會經(jīng)驗的大一學生布置命題作業(yè),，到不同的環(huán)境觀察形形色色的生活,，選一個感興趣的人物模仿，可以在學校借服裝道具,，演觀察生活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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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戲所在的東棉花胡同拐出來，田雨和同學們常去美術(shù)館后街看擺攤兒的小販和游客,，看完了又扎到人流密集的北京站,，在公交車上竟然遇見過他們觀察的盲人乞丐，“驚了,，我說,，這哥們兒不是盲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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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年排話劇《地質(zhì)師》,，田雨第一次扛大戲,，跟著一行人又坐大巴車去油田體驗生活。老師們都教他,，演戲到最后,，拼的是對生命的認知?！跋胙莺靡粋€人,，你就得去關(guān)注個體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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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藝的老演員于是之說過,，演員要演的是理解，“那你如何提高你的理解,？那是經(jīng)驗的積累,，也有神來之筆?！彼f,，最重要的因素是喜歡，接到一個角色,，反復琢磨使其立體化的方式,，“蠻辛苦，但是自得其樂,?！碑厴I(yè)后演戲機會少，也有好處,，來一個角色田雨就使勁兒琢磨,，到首都圖書館，找演員聊,，為人物環(huán)境做各種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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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田雨演了挺多普通人。從觀察生活小品到獨幕劇,，再到長劇,，田雨積累了最初的表演經(jīng)驗，他和同學夏雨演過很多幽默喜劇小品——一對搞怪的室友,，夏雨是那個調(diào)皮的,，把田雨的牙膏鞋油給換了，田雨則呈現(xiàn)種種被惡搞的效果,。畢業(yè)后他進入中國青年藝術(shù)劇院,，演了《仲夏夜之夢》《第十二夜》等莎士比亞喜劇。2006年,，他又在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里演了袁老板和老陶,。“但是它（話?。┑挠绊懥]有那么大,。舞臺劇的人加在一起，觀眾也不會有這一部電影的一個零頭更多,?！彼种v到現(xiàn)在短視頻潮流可能對觀眾觀影趣味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像麻花的戲，你可以把它打碎,，變成很多個小段子,，傳播性會特別特別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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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喜劇訓練的養(yǎng)分在很多年后被展現(xiàn)出來。繼《夏洛特煩惱》的王老師后,，他又接演了《羞羞的鐵拳》里慫里慫氣的爸爸,，《飛馳人生》中毒舌的駕校教練，《大贏家》里勢利的銀行行長,。這次讓他得獎的《慶余年》中的王啟年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物,，說話真真假假，見了銀子眉開眼笑,，又為男主角范閑的正義感所感染,。劇中藏銀票的細節(jié)他參考了葛朗臺，“表面上是一副桑丘的樣子,，實際上心里住了一個理想主義的唐·吉訶德,，”田雨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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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習得的創(chuàng)作方法是“心象說”,，按照準備過程中腦海內(nèi)形成的人物表演,。對于類型化角色的優(yōu)勢與可能對戲路產(chǎn)生的限制,，他沒有一套既定的策略去迎合或躲避?！拔矣X得這事挺隨緣的,，”他在采訪中不止一次提到“隨緣”這個詞。不論是選角還是職業(yè)發(fā)展路徑,，他多年來抱持著相對隨性的態(tài)度,，“沒有去專門要往哪邊走?！彼啙嵉亟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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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白玉蘭最佳男配角獎被提名的其他男演員包括陳道明、沙溢,、張魯一,、王勁松，田雨和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有過合作,?！埃ǖ锚劻耍┻\氣還挺好，”他念叨,，眼角笑出幾道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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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獲獎的一瞬間，他有點兒大腦空白,，忘了準備的詞兒,，上臺后感謝了所有合作過的編劇、導演,、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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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發(fā)自肺腑，但是沒說全,，”他皺著眉頭解釋,，“你琢磨一個人物，想跟這個人有關(guān)系的好多事兒,，真不是完全靠自己”——有時候化妝師給扮上的人物造型也能給他刺激,，撬動靈感。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起這個名單,，從父母,、哥哥，說到考學的老師,，進中戲遇到的梁伯龍,、閆剛、徐萍等老師,，形體,、武術(shù),、聲樂老師，在劇院合作過的林兆華,、賴聲川,、田沁鑫等導演……田雨說自己的時候話少，談到別人往往流露出一股剎不住車的真誠的絮叨勁兒,，“說不全,，這事兒說不清，很難在臺上說,。我也四十多歲了,，其實真的是前面幫助我的人（很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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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挺開心自己拿了個獎,。“起碼覺得自己之前的創(chuàng)作習慣,、付出的這些努力,，都算是走在了一個正道上，說明之前堅持是對的,?！彼骞倌樞投朔剑L相“自來舊”,，上大學時被當作老生教育培養(yǎng),，學校排俄羅斯戲劇《長子》，他被“欽點”演父親,。同學里有人拍了好作品,，他也羨慕，“小的時候肯定也想,，為什么我不能成明星,？”但這種念頭多年前就自我消解掉了。現(xiàn)在總結(jié),，他將之部分歸因于自己一直接觸長者類型的角色，“所以才能夠更早以老人的心態(tài)……他們就比我們年輕人有更多的智慧,。他們以前跌了跟頭,，想法上更豁達、更寬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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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其自然就好，你自己的這點兒事兒,，你把它做好就行,?！边@是他很早就認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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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在每個劇組的性格氣場都不一樣?，F(xiàn)在拍戲沒了初入行時大家一塊兒慢慢體驗生活的從容,，他會根據(jù)戲中的人物關(guān)系和劇組同事相處，戲里敵對冷漠的,，他就有意不和對方走近,。“演特別鬧騰就特別鬧,，演特別匪氣就很匪氣,，你要在那一段時間盡快訓練自己，開始演戲省勁兒,。別人也對你相對適應,。他不會覺得你瘋了?！彼χ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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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在《流金歲月》劇組，他與陳道明老師合作,。他欽佩后者創(chuàng)作上的認真,。“他有很多招兒,，”田雨的兩只手比劃起來,，眼睛一擠——陳道明在劇中飾演他的上司，“很準確,、很靈動，你適應他就可以了,?！庇袝r碰上技術(shù)問題，需要再拍一條,，陳道明“突然襲擊”,，換上新的表演方式，田雨也見招拆招,，不亦樂乎,，那感覺就像兩個人打羽毛球，他接住了對方吊的小球,，“大家能玩兒在一起”,，他手腕小幅度地向上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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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家住北京平安里，田雨常常路過人民劇場,，看到演員們化妝,、上臺、演戲,，耳濡目染地埋下了當演員的念頭,。成年后在學校，在劇場,，他喜歡和長輩聊天,。一位老演員曾告訴他，其實演員一生都在尋求這樣一個角色：最后自己可以變成這個角色,，演對了,，別人也喜歡。他問那位演員,，有過這樣的時候嗎,？對方說，有過,，短暫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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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是瞬間，”田雨觀照自己,，最近幾年的角色都讓他“或多或少”能體驗到與人物的共振,。觀眾哪怕叫不出他的名兒，但知道了何賽,，知道了王啟年,，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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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是他這些年不斷回看的電影,。剛上大學的時候看《教父》,，最大的感受是“怎么就有點兒慢？”后來在不同年齡段回溯,，發(fā)現(xiàn)“其實情節(jié)極其快”,，他感嘆這部電影的“文學力量”，“哲學性很強,，人的命運感,，共同的迷茫，情感的濃烈,，人在大時代里的渺小,，很多東西回不去……那些其實都是永恒的主題?！彼跣跽f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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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老物件，去劇組常帶一尊達摩,，望著容易心靜,。但他不排斥新事物。他會逛自己的微博超話,，給粉絲點贊,。有空的時候，他還會看粉絲剪輯的小視頻,，他的不同角色被剪在一起,，又有了新的生命，“二次創(chuàng)作,，他們用這些素材在講他們自己的故事,。”有時候刷到自己早年的影像,，缺乏經(jīng)驗,，憑著莽撞的熱情交出青澀的表演，但不乏真摯情感,。他會提醒現(xiàn)在的自己：不要讓技術(shù)蓋過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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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采訪中，田雨被問到做演員默默無聞時是否失落這一類問題,。他回答說,，人生像一個簽筒，有大吉,、中吉,、小吉、兇,、大兇,。能抽到大吉的人是極少數(shù)，“不可能說我只要最好的部分,，其他的部分我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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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的人生才算是抽中大吉,？”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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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就是相對從容。不是那么喜歡事兒太滿,。我就想溜溜噠噠的,，順其自然。太挑戰(zhàn)性的事情也不想做,?！北确秸f，年輕時候帶瓶礦泉水揣著張地圖就從承德蹬自行車到北京這種事兒，現(xiàn)在是不可能做了,。他也不會在職業(yè)上給自己設置上限或下限,，像每一個好演員一樣，他希望和優(yōu)秀的人合作,?！熬褪请S緣，”他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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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半,，在北京城東的一個攝影棚，田雨背對著鏡頭坐著,，光線調(diào)暗,，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他的脊背。他已經(jīng)配合主題拍攝了三個段落的視頻,。接著,，他緩緩轉(zhuǎn)身，像《教父》里的馬龍·白蘭度一樣,。白蘭度將一只貓放到了桌上,，而田雨懷抱一只尖叫雞道具，手指使勁兒,，“嘎——”尖刺的聲音清晰地傳到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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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說,，“好了,？”他起身，笑了笑,，走出攝像機能捕捉到的區(qū)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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