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比堅定，極端無趣
魯豫的新書像是對關(guān)于她的網(wǎng)絡(luò)梗的回應(yīng),，《還是要相信》。聽著有點雞湯,，但放在被卷無止境的工作,、防不勝防的戀人和跌了又跌的基金填滿生活的今天，這碗雞湯變得恰到好處,，咸淡適宜,，讓人能在她推崇的隨遇而安的人生哲學(xué)里歇一歇。
結(jié)識超過20年的好友,、演員柯藍(lán)說她生活馬虎,，在家里懶散起來，微信運動一天不會超過10步。她近乎自閉地生活,，不養(yǎng)狗不擼貓不種花,，也不會做飯及收拾房間，生活日常就是看書看劇,。
出了家門,，她也在工作之外盡力和世界保持距離。不開微博,，去電影院看電影永遠(yuǎn)坐在最后一排,。盡量不化妝，夏天永遠(yuǎn)是長長短短的牛仔褲搭配不同的T恤,，裙子大概只穿了兩三回,，身上一點配飾也沒有，以至于有不明就里的人見她這般素樸,，懷疑是在修行,。
生活寡淡，不會沖浪滑雪跳傘打高爾夫,，也不鼓吹多么享受獨居生活,，少了插花烤蛋糕練瑜伽，日子還是照樣能過,。她在書里說：“我有點天真,，沒有按著大多數(shù)人的步伐走，有些自己的堅持,。偶爾高興,，覺得還行，情緒低落時也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凄慘無比,，但事后揚頭出門又是一條好漢，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p>
3月18日的新書發(fā)布會上，到場的楊瀾說,，看完這本書,，能獲得一種坦然做自己的寬慰感，“多大點事兒啊,，不必特別努力地被迫滿足別人的期待,，我也可以這樣活，安心自在做自己,，不要被別人掌控,?！彼w慕魯豫的少女心，新書封面照片,，仍然眼里有光,，“特別像大學(xué)生”；也羨慕她的佛系,，永遠(yuǎn)讓自己處于主流的邊緣,，“別人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做直播，她卻能安心在窩里趴著,?！?/p>
但在大眾視野里，這份“堅定的自我認(rèn)同”更多時候呈現(xiàn)出來的似乎是包袱過重的緊繃——不輕易更換發(fā)型,，按粒吃飯,、注重形象的主持人，能跟灑脫扯上什么關(guān)系呢,。她承認(rèn)自己自控力超強,、韌勁十足，但“不知是該絕望還是驕傲”,，她百分之百地確定,，“我是那種無比堅定、可能也是極端無趣的人,?！?/p>
她也想過沖動一把，過另一種人生,，看完《女作家與謀殺案》想去住緬因州海邊的小房子,；看完《駭人命案事件簿》覺得英國鄉(xiāng)村的路邊也不錯；到了《孤獨的美食家》,，又心生搬進(jìn)東京公寓的想法,，甚至連出門是要騎車還是坐地鐵都有了規(guī)劃。
幻想維持不了太久,?！霸诰捯蛑莺＿厡庫o的小漁村騎車，車筐里放一捧鮮花水果的日子,，能堅持幾天呢,？鎖上自行車，把鮮花水果拿進(jìn)房門之后,，我該如何打發(fā)時光，做什么,？”她想起大學(xué)時上外教課,，老師要求用“hanging around and doing nothing（無所事事）”造句,，全班異口同聲：“We are not good at hanging around and doing nothing（我們不擅長無所事事）?！?/p>
“誰的人生不是一堆麻煩,，不過是相互取暖”
談及年齡，她沒有過來人的沾沾自喜,，也不美化變老的過程,，“沒有皺紋肯定是更好的”，她坦誠地告訴年輕人,，該有的焦慮依然會有,，“但是你要明白，不同的年齡你的確會遇到不同的事,，風(fēng)光真的是不一樣,。”
如今年過50的魯豫,，開始接受“有所怠,，有所憾”才是人生常態(tài)，能夠光明正大地?zé)o所事事,，懂得放過別人也放過自己,。以前，被問到“要是看見戀人點贊他人朋友圈卻不回微信,，你會怎么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魯豫回一句：“去死吧！”現(xiàn)在設(shè)想同樣的場景,，她依然會不爽,，但馬上一笑置之，明白要給對方空間和信任,，也要對自己有自信,；面對鄰居阿姨每次見面時都要問“什么時候要孩子”的關(guān)切與催促，不再尷尬地回以禮貌的微笑,，寧愿不得體地當(dāng)場翻臉,，也要讓自己暢快。
“對我今天的樣子,，我談不上有多喜歡,，但已經(jīng)接受。當(dāng)然,，我還沒有與生活,、與自己和解，但心里已不再那么慌張,。因為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無論多糟多傻,，都把我?guī)У搅私裉臁,！敝饾u釋懷,，婚姻破滅不可恥，獨身不可恥,。在珠?？粗鵀楦窳T工新建的宿舍，她問董明珠,，單身的員工為什么不能分房子,，一個人也可以是一個家。
她不是堅定的獨身主義者,，相反,，對愛情，她依然抱持著不加遮掩的期盼,。逛街時,，看見只買一條毛巾的閨蜜，她會忍不住用臟話數(shù)落對方：你生活中就不給自己和別人留一點可能性是吧,！“多買一條毛巾,，承認(rèn)一個人的生活沒有那么自給自足、怡然自得,，有時也會惶恐,、悵然若失，那么,，就有擺脫獨居生活的可能性,。”
這些經(jīng)歷被寫進(jìn)新書,，作為這兩年來她對讀者,、觀眾問題的回應(yīng)。前來請教的多是身陷情感困惑的年輕女性,，“這些問題,，倘若她們不問，我也不會去想,。戀愛是要去經(jīng)歷的,，紙上談兵沒什么用，別人的鼓勵和參與也要警惕,?！?/p>
魯豫并不好為人師，“哪有什么解決方案,，誰的人生不是一堆麻煩,？所有麻煩,、痛苦，除了死等時間給出答案,，哪有其他的辦法呢？那些來信不過是絮絮叨叨地說,，我的回信也不過是絮絮叨叨的陪伴,，相互取暖而已?！?/p>
享受生活中放慢的電影鏡頭
分析自身經(jīng)歷后提出的建議總比空講大道理來得有誠意,，許多讀者與跟她相交較淺的陳銘都有一樣的觀感：以前看魯豫，總覺得散發(fā)著淡淡的疏離,，如今在書里感受到了真實的人,。原本就親近的楊瀾則喜歡書里的大白話和煙火氣，為姐妹大方寫出“如果戀愛,，我肯定是個重色輕友的人”而拍手叫好,。
“我在文字當(dāng)中比生活當(dāng)中勇敢些?！濒斣セ貞?yīng)道,，“在生活當(dāng)中你未必把心敞開那么多，講話的時候,，瞬間很多的規(guī)矩不自然地就起來了,。”
很長一段時間,，魯豫都活得比較擰巴,。作為游客，她希望能像某個在紐約街頭被激怒后的本地人,，聲色俱厲大喝一聲“I’m walking here,！”但不敢；面對伴侶,，她沒吵過架,，沒扔過東西。唯一一次,，在酒店房間忿忿地扔了手機,，結(jié)果地毯太厚，聲音都沒聽到,，一個人尷尬地發(fā)了會兒呆,，又默默撿起。心里對自己失望至極,，“為什么本能地扔到地毯上,，而不是墻上,、鏡子上、窗戶上,，我的天性是有多壓抑啊,。”
關(guān)于她為人拘謹(jǐn)?shù)膫餮?，說得最多的便是她每次吃飯,，都克制米飯的粒數(shù)，5粒,、7粒,、9粒，各式版本她都有耳聞,。有一回,，在書店排隊結(jié)賬時，更是親耳聽見前面的兩名顧客聊起關(guān)于減肥的話題,，說魯豫一天只吃三粒米,，一餐一粒！她戴著口罩,，想到刷卡時簽名將被售貨員認(rèn)出的尷尬,，猶豫著將信用卡又塞了回去，微信支付也不利索,，只好叫附近的同事來付錢,。她在發(fā)布會上講完這段經(jīng)歷，楊瀾說,，你要不趁今天澄清一下,，到底是不是只吃幾粒。還沒等她開口,，柯藍(lán)在一旁拆臺,，“二十多年前，你就說,，我們一定要瘦,！永遠(yuǎn)吃飯的時候就吃上面幾顆米！”
2021年3月18日,，PAGEONE北京坊店,，魯豫新書《還是要相信》首發(fā)式
北京坊的Page One書店里，臺上三位老友回憶過去,，有說有笑,，但在面對“你愿不愿意回到20歲”的問題時，都不假思索地?fù)u頭。飽滿的蘋果肌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楊瀾說,，“那時候多慘，多么焦慮和困惑,，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魯豫也同意時間的魔力,，“今天的事,，以后看什么都不是事?！彼僖淮我眉o(jì)錄片《女爵印象》里四位平均年齡超過80歲的女明星在談到最想對年輕時的自己說什么時瑪吉·史密斯（Maggie Smith）的回答，“When in doubt,，don't（不要懷疑）,。”她希望自己能早些明白這一點,，年輕時她一直嫌棄自己的圓臉,，暗自覺得沒有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紅的楊瀾好看，過了許多年才發(fā)現(xiàn),，“圓臉挺好的,，特別可愛?！?/p>
從事人物采訪近20年,，她尤為好奇戴安娜、三毛,、張愛玲,、山口百惠這些傳奇女性的跌宕人生，發(fā)布會當(dāng)晚,，也興奮地和大家分享剛剛在書架上隨手翻到的一本關(guān)于貝當(dāng)古（女政治家,，曾任哥倫比亞總統(tǒng)候選人，被綁架六年才獲救）的自傳,，“人生這么戲劇性,，是我們所無法想象的?！?/p>
但與此同時,，她也能逐漸接受自己相對來說非常平淡的生活，且感知到其中的意義,。疫情后期,，一位生活在巴黎的危地馬拉作家愛德華·阿爾豐受《紐約書評》邀請寫的疫情日記十分打動她，作家寫道，“哪怕巴黎的疫情最糟糕,，所有的藥店都關(guān)門,，口罩也買不到，消毒水也買不到,，但是我相信在凌晨4點一定會有面包師在烤面包,，也一定會有人在面包剛出爐的時候把法棍夾在胳膊底下掰一口?！?/p>
這段話讓魯豫明白了生活的原動力,。疫情期間在家隔離，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異常緩慢沉靜,，朋友圈也不再活色生香,。生活像是被放慢的電影鏡頭，一切從前忽略的瑣事都被放大,。她照常待在家里看書看電影,，唯一的變化是工作比以前少了，終于能騰出時間自己下樓收快遞,、取外賣,。有一回外賣的面包送錯了，魯豫回?fù)茈娫?，對方吼道,，“誰讓你剛剛不接電話的”，她一時委屈,，“我不是得干活嗎,。”
“那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
“這種對話很扯，但我現(xiàn)在很喜歡這些東西,，它是生活當(dāng)中特別真實的存在,。”疫情期間,，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生活細(xì)節(jié)與人際交往在她眼中無比可貴,。從小，老師常在評語中建議她要加強群眾關(guān)系,。長大后她明白,，“人慢慢長大，都是從散養(yǎng)狀態(tài)變成圈養(yǎng),，慢慢接受馴化,，接受你要融入社會主流,，接受某種規(guī)矩。我愿意融入主流,，但在主流當(dāng)中我仍然保持自己小小的空間,，這是我一直的狀態(tài)，可能是很多人的那種狀態(tài)——每個人參與生活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人負(fù)責(zé)講話,，有的人負(fù)責(zé)微笑傾聽，我是這個樣子,，也做不成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