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韓茹雪 ?發(fā)自廣西南寧 ????實習生 ?景婷婷 ?圖 ?本刊記者 ?大食

實習生 景婷婷 ?編輯 ?黃劍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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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4日,，一名學生告母校中國政法大學（以下簡稱“法大”）的官司一審開庭，超過20萬人在線觀看了直播,。

在這之前,，原告關凱元曾多次站上法庭。他告孔慶東,，還告諾基亞,、騰訊、百度,，等等,，以爭取合法權益之名，游走于紛繁訴訟之間,。爭議聲不絕于耳,，有人覺得他為了出名、“碰瓷式打官司”,，也有人認為他是抗爭者,。

2月4日的官司圍繞法大取消關凱元入學資格是否合法展開。法大在2019年5月公示擬錄取關凱元為博士生,，發(fā)放錄取通知書后,，又公示取消其入學資格，理由是關在“2019年9月2日未按時入學報到”,。

關凱元研究生即在法大就讀,，2019年畢業(yè)論文未獲通過,，延期至2020年1月才取得碩士學位，符合博士生資格,。他認為入學時校方發(fā)放校園卡,、安排住宿等，事實上承認了自己的“博士生”身份,，未被告知“不符合資格”,，之后再取消入學資格不符合程序。

一名法大老師告訴《南方人物周刊》,，有案外人情操作不是不可以,，開學時關凱元沒有學位證書，按規(guī)定可以保留一年入學資格,，等拿到學位后延期入學,，但學校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做出決定，公示取消他的資格,，沒法撤,。“法大的態(tài)度是堅決拒絕他的,?！?/p>

目前，本案仍在法院一審的審理階段,，尚未判決,。

起訴母校

“我要起訴中國政法大學”，關凱元在多個場合講過這句話,。

2015年,，關凱元進入法大讀研究生；2019年,，法大錄取關凱元為博士生,。念書期間，關凱元在網(wǎng)絡上披露過法大的一些問題,，有些問題取得現(xiàn)實進展,，但同時也給他留下“刺頭”的稱號。

比如,，法大向2015級通過少數(shù)民族骨干計劃入學的研究生每人收取了12000元學費（教育部規(guī)定為8000元,，這一費用此前一直由公費承擔）。關凱元是這十幾名研究生中的一員,，他以“違反教育部收費規(guī)定”為由，向研究生招生辦反映,，最后學校退了錢,。

他的研究生同學劉朋告訴本刊記者,，學生私下吐槽過法大的很多事情。比如,，學校有段時間把宿舍樓窗戶焊住,，說是為了安全，“但他們不去想發(fā)生火災怎么辦,，不從學生角度考慮,。”

學生普遍的態(tài)度是,，反映沒有用,，“學校管理層不可能因為我們一句話改變”，劉朋這樣解釋學生們聽之任之的原因,，而關凱元不一樣,，“他就要討個說法，像《秋菊打官司》,?！?/p>

正常的話，關凱元應該是2018年研究生畢業(yè),。他此前多次跟人聊過“無法畢業(yè)”的擔憂,。小學校友歸伶昌勸他，碩士畢業(yè)就出去工作吧,，關凱元不答話,。

關凱元想繼續(xù)念博士，選擇導師非常關鍵,。按照一般程序,，碩士生需要先確定想報考的博士生導師——確認老師有博士生名額、在學術研究水平與方向上獲得老師的認可,，再進行后續(xù)考試與申請,。

關凱元曾聯(lián)系了北大、人大,、復旦,、中大等學校的博士生導師，但都沒有結果,。同年,，他申請了法大的博士生，仍告失敗,。

一位了解內情的老師告訴本刊記者,，老師之間也會交流學生狀況，有的和關凱元接觸后不滿意,，“別的都不要他,，只能來法大,。”

2018年,，關凱元選擇了延遲畢業(yè)一年,，準備保留研究生身份，2019年繼續(xù)申請博士,。法大的一名老師告訴本刊記者,，2018年，關凱元的碩士論文通過了匿名評審,，但他主動放棄答辯,，選擇延期畢業(yè)。2019年5月,，法大發(fā)布擬錄取博士生公示,，關凱元在列。

意外的是,，2019年關凱元的碩士論文沒有通過匿名評審,，無法參加答辯，不能按時取得學位證書,。直到2020年1月,，論文答辯通過，他才拿到碩士學位證書,。

2019年9月2日,，法大博士生入學日，關凱元拿到屬于博士生的校園卡,，入住宿舍,。一個學期結束后，他無法參加考試,，才得知自己已經(jīng)被學?！叭∠雽W資格”。

事實上,，早在2019年9月18日,，法大已發(fā)布《關于取消胡熙瞳等39名2019級研究生入學資格的公示》，其中包括關凱元,。

2020年9月9日,，關凱元向北京市昌平區(qū)人民法院提交訴狀，不滿法大“取消入學資格”,。2021年2月4日,，此案一審開庭。

關凱元在小區(qū)內與鄰居爭論

關凱元辯稱,，學校發(fā)放校園卡等,，屬于事實上承認自己的博士生身份,；法大在其網(wǎng)站子欄目中發(fā)布公示，沒有告知其本人,，這不符合程序。

校方指出,，關凱元沒有按規(guī)定入校報到,，取消入學資格是合理的。事實上,，關凱元無法完成報到流程——當時他尚未取得碩士學位,。

關凱元回應，他可以申請延遲入學,，直到取得碩士學位后再報到,，而不應該是在未被告知的情況下，被學校以“資質不符”為名取消入學資格,。

“結果不重要,，但我就是要打下去?！痹陉P凱元的概念里,，這更像是一場“個人面對公權力的抗爭”。

法大的一位老師告訴本刊記者,，這場官司中,，關凱元的“死穴”是，沒有碩士學位就沒有博士生的入學資格,。發(fā)校園卡等可以算是學校工作人員的失誤,，不涉及博士生的學籍問題。要看這兩點誰的效力更大,，事實根據(jù)是9月2日（博士生入學報到日）關有沒有碩士學位,。

“法大的態(tài)度是堅決拒絕他的，學校已經(jīng)在網(wǎng)上做出決定,，不會撤,。”這位老師解釋,，“人情角度,，當時沒有碩士學位，可以保留一年,。但關凱元是刺頭,，在任何BBS上，一直罵法大,，學校干嘛給他保留呢,？”

官司纏身

和母校打官司,，只是關凱元諸多官司中的一件。幾年前,，他因與孔慶東的訴訟進入公眾視野,。

2012年5月6日，孔慶東在微博上引用了一首陸游的詩,，戲稱自己所寫,。關凱元評論：“詩已經(jīng)不錯，可確實格律不對,，就算不嚴格按照古人韻部,，好歹孤仄孤平不該犯?！?/p>

“你不要裝作懂格律好不好,？你說的驢唇不對馬嘴，你連原詩都沒看,，你就是個狗漢奸,，你當我不知道啊,！你懂你媽的什么孤平,？我看你媽又孤又平！”北大教授孔慶東回復關凱元,。

關凱元以侵犯名譽權為由,，將孔告上法庭。法院判決孔慶東敗訴,。彼時,，關凱元還是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法學系學生，面對媒體采訪,，他說“90后都太淡定了”,，應該有人站出來，“引發(fā)一些爭論,，才有趣,。”

官司打贏后,，關凱元私下和朋友談論,，提到孔慶東，臟話不斷,，馬博文回憶,，他是關凱元為數(shù)不多還有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他給關凱元的備注是“大炮關”，形容他是“炮佬”,，這是廣西方言,，指愛耍嘴皮子、喜歡高談闊論的人,。

關凱元從小喜歡辯論,，鉆牛角尖。同學和他的任何一次聊天都會變成辯論,，歸伶昌向本刊記者回憶,。很多時候，辯論只能被動結束,，因為上課鈴響或者放學，“他不會主動停止說服我,，除非我不理他,，否則無休無止，直到他贏,?！?/p>

法學在關凱元看來是維護、追求正當權益的方式,。

2012年,，關凱元一紙訴狀把諾基亞告上法庭。起因是他買的諾基亞手機從口袋掉出來,，摔壞了,。銷售商同意退貨。關凱元不滿意,，認為諾基亞曾以“耐用”為宣傳點,，甚至有人發(fā)圖說諾基亞硬到能砸核桃。關凱元想通過這個事,，實踐他的法學知識,，做第一個完全獨立處理的案件。

因為字數(shù)和宣傳不符,，有人在福州告《小時代》的出版商虛假宣傳,，敗訴。關凱元見狀,，在北京遞上同樣的訴狀,，結局也是敗訴。

告知網(wǎng),、告騰訊,、告百度……他記不清后來又打過多少場官司。有時，開庭審理中,，輪到被告方律師發(fā)言,，關凱元覺得“很長，喋喋不休”,，干脆在法庭上背英語單詞,。

研究生期間，他還曾兩次向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狀告司法部,。關凱元向司法部寄送申請政府信息公開的材料,，快遞無法送達或被退回，他因此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法院判令司法部依申請進行政府信息公開,，承擔訴訟費用與快遞費用。

兩次訴訟均被駁回,，法院認為關凱元沒有按照信息公開的要求寄送材料,，如寄送地址中，將“司法部信息中心辦公室”寫成“司法部辦公廳辦公室”,，未按要求注明"政府信息公開申請"字樣,，等等。

回看過去的官司,，他坦言有些自己準備得不充分,，選擇訴訟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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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不入

官司之外,，長久以來,，關凱元和中國政法大學其他師生之間也常常格格不入。

碩士或博士期間,，跟隨同一位導師的學生,，常稱“同門”。有一年教師節(jié),，“同門”們商量給導師買個掃地機,，這在其他學生和老師眼中是約定俗成的禮節(jié)。

禮物六百多元,，“同門”均攤下來,，每人一百多，正念研究生的關凱元不同意,，退出了,。后來，他在一個課間給導師送了些潤喉糖,，“同門”認為他是“嫌（掃地機）貴”,。

關凱元還有許多類似的不合群舉動，在法大師生中流傳廣泛。有一次,，學生們一起去北戴河旅游,，回來后，幾個同學和關凱元不說話了,。因為他們一起吃飯點了某個菜,，AA付章時，關凱元稱“沒吃那個菜,，拒絕付錢”,。

研究生期間，和關凱元同宿舍的學生多次向學校研究生工作辦公室（以下簡稱“研工辦”）反映,，不愿和他同住,。有些學生開學回校，會給研工辦的老師帶些家鄉(xiāng)特產(chǎn),。關凱元從來不會,，在他眼里，那些老師是行政體系下的“機器”,。

關凱元多次向本刊記者表達，有志于從事學術,?！耙^察一個東西，就要跟它保持距離,，才能看到全貌,。”

他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也在被觀察,。在一個單位實習期間，他在微博上發(fā)布文章,，揭露該單位的不足之處,。對方直接讓關凱元走人，“吃著我們的飯（單位管午飯）,，怎么能這么干呢,？”

關凱元的導師有意提攜他，有時帶著學生們參加些名流聚會,。關凱元時常在席間高談闊論,，甚至發(fā)表對時局的激烈言論。同席者紛紛不滿,，“有的老板很有錢,，懂事的話，敬個酒，把老板微信加一下,?！标P凱元不干，“他屁股沉,，站不起來,。”

不過,，他也有主動出擊的時候,。得知碩士論文沒有通過，關凱元給學校領導發(fā)信息,，“不給我通過,，我就××?！边@番言論起初嚇住了一些人,，后來經(jīng)過調查，校方覺得不過是他為實現(xiàn)自己目的的一種方式,，于是沒有人再理他,。他也真的沒做出什么過激舉動。

這件事的真實性得到關凱元和校方的證實,，但雙方說法不一,。關凱元認為自己是受到“不公正對待后，按照程序規(guī)定反映問題”,；學校老師認為這是一種“威脅”,，并據(jù)此評價關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很會算計”,。

外界對關凱元的態(tài)度顯而易見,。相關導師同意關凱元念他的博士生申請之后，他門下的學生專門開了個會,，討論如何應對,，最后得出結論，“您最好別招他來,?！?/p>

老師同意他來，但學校最后“按照程序規(guī)定”,，取消了他的入學資格,。

對這個決定，關凱元在法大的一位老師表示,，“他（關凱元）自己的為人處世占了絕大部分的因素,?！边@位老師認為，關凱元不適合待在體制內,，他在任何行政系統(tǒng)下都無法生存,。

針對關凱元起訴母校這場官司，本刊記者采訪到多位他的同學及校友,，有些人覺得他就像雞蛋碰石頭,，多數(shù)人的意見是，關凱元是“碰瓷,、想出名”,，像他之前打過的很多起官司一樣。

（文中人物馬博文,、劉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