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本刊記者 ?聶陽欣 ?發(fā)自沈陽 ?實習(xí)記者 郭婉盈
編輯 ?黃劍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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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幕上,,短發(fā)女孩將對手攔腰抱起,漂亮地給出一個過背摔,,哨聲響起,,她贏得了勝利。女孩將獎牌遞給父親,,父親用手撫摸她的頭頂,,說:“你是我的驕傲?!?/p>
這是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的結(jié)尾??措娪皶r,,指揮家范燾幾度熱淚盈眶,電影里父親訓(xùn)練女兒摔跤的畫面,,就好像自己小時候父親訓(xùn)練他和妹妹彈琴一樣,。散場后,他立刻給父親范世煌打了個電話:“你一定要去看這個電影,?!?/p>
范世煌從來不看電影,他以為電影票價像音樂演出票一樣,,最便宜的也要180元,。但放下電話,他馬上跑到小區(qū)對面的電影院買了張票,??赐旰螅妒阑鸵部蘖?。
范世煌生于1943年,,在上世紀60年代的沈陽,他因為摔跤而成名,,得到“跤王”董永山的賞識,,加入沈陽市中國式摔跤隊,,拿了遼寧省冠軍。1966年,,摔跤隊解散,,他回到工廠做臨時工。
不能摔跤了,,但音樂之夢還能繼續(xù),,范世煌憑借自學(xué)的手風(fēng)琴技藝參加文藝匯演,在動蕩年代尋得一方安穩(wěn)的角落,。有了孩子以后,,他將音樂夢傳遞給他們,后來,,兒子范燾成為國家一級指揮家,,女兒范聰赴美留學(xué),成為知名鋼琴演奏家,。
一些朋友對范世煌說:“你也是‘摔跤爸爸’,。”
范世煌回答:“我比‘摔跤爸爸’還要厲害,,一個人練體育,,最多練到二三十歲,但我為孩子選擇的音樂,,可以陪伴他們一生,。”
1961年攝于沈陽,,18歲的范世煌 圖/受訪者提供
傍身之技
兒子范燾6歲時,,范世煌決定讓他改學(xué)手風(fēng)琴。
作為一名摔跤手,,范世煌在此前一年便開始訓(xùn)練范燾打拳,,想讓他繼承自己運動員的衣缽。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范世煌自小喜好運動,,小學(xué)的時候家里窮得經(jīng)常吃不上早飯,餓著肚子也要吊單杠,。初中的時候上課睡覺,,下了課就直奔乒乓球臺。后來去了工廠,,滑冰、舉重樣樣在行,,業(yè)余學(xué)摔跤,,被遼寧“跤王”董永山特招進沈陽市摔跤隊,。過往經(jīng)歷依次排開,范世煌覺得兒子也應(yīng)該有運動天賦,。
1974年,,摔跤訓(xùn)練未滿一年時,一個朋友的兒子從丹東市來沈陽音樂學(xué)院找老師學(xué)鋼琴,,范世煌陪著一同去,。他特別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鋼琴“貴得像直升機一樣”的年代,,沈陽音樂學(xué)院每個教室都有一臺,,他立刻斷定“這個地方不得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所有的人全是光屁股來的,,為什么這個人能行,那個人不能行,?”范世煌想,,他的兒子也要學(xué)音樂,,要上沈陽音樂學(xué)院。
手風(fēng)琴是現(xiàn)成的,,范世煌自己也練琴。那時候工廠和學(xué)校匯演,,手風(fēng)琴是常見的伴奏樂器,,方便攜帶,,音色豐富。上學(xué)時看老師拉琴,,范世煌就惦記上了,。1960年左右,他花了一整個月的工資買了一架,,沒有老師教,,自己琢磨著練。他有一個“五年計劃”,,一天拉五個小時,,五年不行就再練五年,。
在摔跤隊時,,全隊每天在北市場舉行“撂地兒”表演,,別的隊員在等待上場的間隙打撲克,范世煌就在一邊拉手風(fēng)琴,。教練特別損地跟他開玩笑:“挺粗的腿把子,,愣裝細狗。”意指他一個練摔跤的粗人,,非要像文化人一樣學(xué)拉琴。
決定讓范燾也練琴的時候,,范世煌的“五年計劃”已經(jīng)開展到第三輪,他拉得很好,,加入了市工人業(yè)余歌舞團,。但怎么教兒子,他沒有經(jīng)驗,,也無人可問,。他的父親曾服役于國民黨軍隊,1950年去了菲律賓,,再沒回來。
范世煌嘗試把自己的經(jīng)驗復(fù)制到孩子身上,。范燾6歲時,,體重24公斤,,每天要背著12公斤的手風(fēng)琴練6個小時,。有一天范燾從早上開始練琴,到下午吃飯時,,突然說吃不下,,想睡覺。范世煌看兒子的臉色像是生病了一樣,,心說“壞了”,。第二天起床一看,范燾又跟沒事兒一樣,,范世煌才放下心來,,“小孩子就是恢復(fù)得特別快。”
1981年,,范世煌把范燾送入了沈陽音樂學(xué)院附中,,這時女兒范聰6歲,也到了學(xué)琴的年紀,。范世煌在手風(fēng)琴,、小提琴、鋼琴之間選擇,,最終讓她練鋼琴,,每天同樣至少練6個小時。
范世煌一共陪兒女們練了12年琴,,回過頭想,,覺得自己做得對。他沒有父親教養(yǎng),,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但他要在孩子們還懵懂的時候,做一個清晰的領(lǐng)路人,,給他們找一個傍身之技。
“三從一大”
范世煌生得高大,,一身肌肉疙瘩從年輕時候到現(xiàn)在,,保持了六十多年,。在范燾和范聰?shù)耐陼r期,范世煌正處于最具威嚴的壯年,,父親的要求對于兄妹倆來說是不可違背的,。只要范世煌在家,,兄妹倆一定在練琴,,練夠了要求的時間,,如果沒困到睡著,,還得一直練,。
附近鄰居對于范世煌的尊重增加了這種“威嚴”的影響力,。他剛從大東區(qū)搬到鐵西區(qū)時,,有人聽說他摔跤厲害,,過來比試,,他兩下就把人撂倒了,。此后,再有人想嘗試時,,都得在心里先掂量掂量。
同學(xué)們也沒人敢來家里找范燾兄妹出去玩,,因為知道他倆的爸爸是摔跤冠軍,。學(xué)校組織看電影,、外出游玩,,兄妹倆幾乎都沒參加過,,范世煌覺得浪費時間,對他們說:“交錢可以,,人不能去?!彼约阂矝]有帶孩子出去玩過,導(dǎo)致范燾和范聰對沈陽的印象都不深,。
范世煌幾乎是在用分鐘來計較練琴的時間。他對兒女們的安排從早上6點開始,,起床,,練琴,,上學(xué),中午跑回家吃飯,,擠出20分鐘時間練琴,下午放學(xué)回家后一直練至深夜,。
“所有你認為可以不練琴的借口,在他那里都沒有用,?!狈稜c說,,“大年三十晚上去奶奶家過年,,你以為放假了,結(jié)果那天得起更早,,白天練琴更不能休息,,要把晚上的時間補回來,,時間夠了才能出門?!?/p>
夏天在家練琴的畫面是范聰小時候最深的記憶,。那時候一家人住在鐵西區(qū)一幢日式雙層老屋里,,跟其他人合住,,范家在二樓朝南面的房間,。范世煌喜歡養(yǎng)花,,在窗戶外面做了一個大花窖,,種滿了君子蘭,。
熾熱的陽光透過窗戶直直地曬進來,家里沒有電風(fēng)扇,,為了養(yǎng)花也不能開窗戶,,屋里非常悶熱,人坐在里面就渾身是汗,,范聰還要練琴。范世煌更熱,,站在一旁,一手給姑娘扇扇子,,一手掐著秒表算節(jié)奏,。因為沒有節(jié)拍器,范世煌用秒表來計算曲子的彈奏速度,,再掐著點,,讓范聰由慢到快地加速練習(xí)。
范世煌對于節(jié)奏的要求極其嚴格,,“節(jié)奏像音樂的骨骼,,必須是準的”。肖邦練習(xí)曲速度飛快,,每分鐘144拍,,范聰從慢速練起,一直練到能彈每分鐘160拍,。最終檢驗的時候,,范世煌在這邊播放CD,,范聰在那邊彈琴,聲音要完全同步,。
因為是運動員出身,,范世煌自然地用練體育的方式來練琴,沿用體育訓(xùn)練的“三從一大”原則來要求孩子——從難從嚴從實戰(zhàn),,大運動量——“體育和音樂有些要求是共通的,,比如速度、靈活,、耐力,。”
他甚至比專業(yè)鋼琴老師更加注重范聰手臂肌肉的訓(xùn)練,,“鋼琴要用全身去彈,,就上半身來講,腰部發(fā)力,,帶動手臂,、手指的力量,壓到鍵盤上,,這個聲音是有穿透力的,。”
曾經(jīng)有音樂學(xué)院的老師不認同范世煌的訓(xùn)練方式:“哪有這么練琴的,?肥肉吃多了也得吐,。”范世煌不以為意:“我每天練五六個小時,,我不煩,音樂就是誰用功,,誰厲害,。”
2016年 《梁?!S河》 演奏會,,范世煌、范燾和范聰合影 圖/受訪者提供
選擇
除了讓孩子自己練琴,,范世煌每周還帶范聰去沈陽音樂學(xué)院上一次課,。當(dāng)時沈陽市出于安全考慮,規(guī)定自行車后座不可以載兒童,。每次去上課時,,范世煌先把范聰送上公交車,自己在后面騎自行車,,從鐵西區(qū)家里跟到位于和平區(qū)的學(xué)院,。公交車程半個小時,,范聰記得,每次她下車后,,父親很快就到了,,前后不差幾分鐘,“他要拼命地追,?!?/p>
夏天時,范世煌會給范聰買一根冰棍,,“皇姑”牌雪糕一毛錢,,冰棍只要5分錢,吃完剛好進教室上課,。但范世煌自己從來不吃,,騎車后他像蒸過桑拿一樣地出汗,等到女兒上完課衣服才干,。冬天沈陽下大雪,,路上結(jié)冰,范聰有一次坐在車上,,看到一個人走路沒站穩(wěn),,從一個坡直接摔到了下一個坡上,她想,,父親是不是也這樣摔倒過,?
在范聰?shù)挠∠罄铮赣H很少有屬于自己的時間,,“無論什么時候,,他肯定先把時間花在我們身上?!斌w會到了父親的用心,,范聰練琴非常自覺,幾乎沒有偷懶的時候,,只在讀小學(xué)時,,有兩天中午在學(xué)校和同學(xué)們跳皮筋,忘了回家練琴,。范世煌去學(xué)校找范聰,,她害怕地躲在老師身后。但范世煌沒有發(fā)脾氣,,去超市給姑娘買了點心和汽水,。第三天中午,范聰準時回家。
范燾則要鬧騰一些,,小時候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一直練琴,。有一次范燾不想練,惹得范世煌生氣地撕掉了幾本曲譜,。那時候沒有琴譜賣,,每一本都是范世煌借來老師的琴譜,用鋼筆手抄的,,一本五線譜,,一天抄10小時,需要抄一個月,。范燾心里一邊懊悔,,一邊開心,以為再也不用練琴了,,誰知第二天范世煌拿出了用透明膠帶一頁一頁粘好的譜子,。
“我爸爸很少發(fā)脾氣,他只在練琴這一件事上打過我,,”范燾向《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說,,“他永遠都會有一條主線,那是必須要堅持的,,雷打不動,。”
第一次登上舞臺后,,他才清晰地感知到音樂的魅力,。11歲時,范燾跟著母親一起參加區(qū)里的聯(lián)歡會,,表演手風(fēng)琴獨奏,。舞臺很簡陋,觀眾零零散散的,,他坐在椅子上,,半個腦袋被手風(fēng)琴擋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和耳朵,,卻仍然激動不已。
進入沈陽音樂學(xué)院附中后,,范燾住校,,同齡的小伙伴湊在一起夜聊,一個人說自己小時候因為練琴挨了不少打,,大家才發(fā)現(xiàn)琴童的遭遇都是一樣的,。但在這里,練琴成了大家每天自發(fā)會做的事,。二胡演奏家魏國當(dāng)時和范燾共用琴室,,他回憶高中生活,,只記得兩人不是在上課,就是在練琴,,偶爾外地樂團來沈陽開音樂會,,他們會一起想辦法弄票。
三年后,,范燾臨近升學(xué),,突然想改志愿?!拔野謴男「艺f,,什么都要做最好的,小時候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在附中見識到了(很多事情)以后,,我要選擇一個最好的?!彼哪恐凶詈玫膶I(yè)是指揮,,想報考上海音樂學(xué)院(以下簡稱“上音”)。
決定向范世煌坦白這種想法那天,,范燾心里忐忑,,拉著魏國一起跟他回家。他們想象中暴風(fēng)驟雨般的反對并沒有來,,范燾說完改志愿的計劃和理由,,魏國還沒怎么勸,范世煌就同意了,。魏國后來向《南方人物周刊》記者說:“我覺得他爸行,,一說就懂?!?/p>
范世煌問:“你什么時候去(備考),?”范燾怕他后悔,說:“我明天就想去,?!苯Y(jié)果,他真是第二天走的,,范世煌不動聲色地準備好了車票和學(xué)費,。多年后,范燾回想起這一段,,內(nèi)心酸澀,,“小時候不懂事,想去就要去,都沒有考慮到錢的事情,?!?/p>
“犧牲”
在上海,范燾從零開始學(xué)習(xí)指揮課程,,留給他的時間不多,,還要面對來自全國的競爭。他找了四個老師,,同時學(xué)習(xí)指揮,、樂理、作曲,、鋼琴,,沒日沒夜地練,再累也沒往家里說一個字,,他想象得到父親會回他什么——“你還得堅持啊,。”“從小他跟我說,,‘就是把你們累死了,,也不能讓你們閑死?!?/p>
一年后,,范燾如愿考入上音作曲指揮系,師從知名指揮家黃曉同,。范聰則早哥哥一年到了上海讀書,。1987年春,她成為東北三省歷史上第一個考取上音附中鋼琴系的學(xué)生,。
對于一個工薪家庭來說,,同時供兩個孩子在外面學(xué)音樂是非常吃力的事,單靠每個月工廠發(fā)的55元工資,,根本不可能做到,。范聰剛學(xué)琴時買的第一架立式鋼琴花費1800元;范燾去上海備考的那一年,,每節(jié)課學(xué)費是20元,;兄妹倆在上海讀書的那幾年,隨著物價上漲,,每人一個月生活費從最開始的100元,,逐漸提高到150元。
幸運的是,,范世煌在舞廳找到了手風(fēng)琴伴奏的兼職。改革開放剛開始時,交誼舞被批為“舞姿低級庸俗,、傷風(fēng)敗俗”,。1987年文化部、公安部等部門聯(lián)合下發(fā)《關(guān)于改進舞會管理問題的通知》,,中國娛樂業(yè)徹底解凍,。
交誼舞風(fēng)潮刮遍了沈陽的大街小巷,工廠和學(xué)校開始組織周末舞會,,幾十家舞廳陸續(xù)開業(yè),,一張票賣一塊五。范世煌在友誼賓館的歌舞廳伴奏,,一天拉兩場,,第一場從下午1點半到4點半,第二場是晚上6點半到9點半,,一場勞務(wù)費9塊錢,,一個月能賺五百多塊,那時候一斤牛肉的價格是三塊五,。
范世煌自己不愛交誼舞,,只把伴奏當(dāng)作掙錢的工作。從家到皇姑區(qū)友誼賓館的路程有10公里,,范世煌每次騎自行車飛奔,,踩著點到,一邊拉琴,,一邊閉著眼“休息”,。舞廳拉的曲子反反復(fù)復(fù)只有幾個節(jié)奏,配合著交誼舞快步和慢步的步法,,一天彈6個小時讓他有些痛苦,。他喜歡最后那支曲子——《魂斷藍橋》的插曲《一路平安》,這是固定的散場曲,,彈完就可以走了,。
有時候范燾也到舞廳幫忙彈上幾場。他覺得父親承受的心理壓力很大,,“跟他一起伴奏的人,,都是遼寧省專業(yè)樂團的,只有他是業(yè)余的,,換作是我,,即使為了賺錢,也不喜歡和不職業(yè)的人在一起工作,,但他不服,,他就自己努力,。”
從上世紀80年代末沈陽舞廳剛興起,,到90年代逐漸沒落,,范世煌一共彈了八年伴奏。依靠這份兼職,,他還清了買第一架鋼琴時欠的錢,,后來又給范聰換了一架進口鋼琴,并給兩個孩子支付了生活費,、路費,、學(xué)費。
結(jié)束了舞廳伴奏兼職之后,,范世煌開始做鋼琴老師,,一小時賺60塊錢,教過的孩子幾乎都拿過沈陽市鋼琴比賽第一名,。
家里最艱難的幾年,,范世煌的妻子也沒有抱怨,全力支持丈夫培養(yǎng)孩子的決定,,每個月對家里的開支精打細算,,省吃儉用,為孩子留出足夠的生活費,。范聰說:“我母親上班自帶午飯,,飯盒里經(jīng)常只有咸菜,她沒說過,,我們當(dāng)時也不知道,。”
范世煌做事不會去考慮結(jié)果,。最初訓(xùn)練范燾和范聰時,,他覺得能考上沈陽音樂學(xué)院已經(jīng)了不起,“我想(孩子)去最好的地方,,但是‘想’不現(xiàn)實,。我只能拼命訓(xùn)練,你比別人用功了,,你就有結(jié)果,。”
那些年陪伴兒女練琴,,幾乎沒有個人時間,,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在作犧牲,“音樂是我的愛好,,培養(yǎng)孩子是我的責(zé)任,,這兩件事情融在一起了,。”
演出
范燾和范聰在上海讀書時,,沈陽到上海的交通不太方便,,坐火車要33個小時,兩天一夜,。平日里兄妹倆互相照料,范聰?shù)募议L會都是范燾去參加,。范世煌只去過上海一次,,那是在1992年2月28日,范燾和范聰?shù)谝淮瓮_演出,。
大三時,,范燾常去上海商城劇場看演出,劇場在波特曼酒店里,,是當(dāng)時上海最豪華的音樂廳之一,。通過同學(xué)引薦,范燾認識了劇場的副總經(jīng)理吳曦鳴,,他主動問對方,,能否舉辦一場由他個人指揮的演奏會。吳曦鳴告訴他,,如果真的要辦,,劇院的場地費,加上上海歌劇院樂團的伴奏費一共需要6000元,,并且票房歸劇場所有,。
范世煌聽說后,沒有猶豫,,出了這筆錢,,只提了一個建議,“讓你妹妹來彈一個協(xié)奏曲獨奏,?!?/p>
兄妹倆一個指揮,一個彈鋼琴,,吳曦鳴感到新奇,,并且在上一學(xué)年里,哥哥拿了指揮系專業(yè)特別獎,,妹妹則是上音附中“莫扎特”鋼琴協(xié)奏曲比賽二等獎得主,。他覺得這件事值得冒險,于是同意了,。
范燾特意選擇了好玩兒一點的歌劇曲目,,包括《奧伯龍》序曲,、《費加羅的婚禮》序曲,給妹妹安排的獨奏曲目是格里格的《a小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
范聰接到曲譜的時候,,距離音樂會只有22天。她的鋼琴老師丁逢辰覺得不太可能:“一個高二學(xué)生怎么能在短短寒假把一首半小時的協(xié)奏曲練出來,?何況是在沒有老師指導(dǎo)的情況下,。”范聰猶豫了,,怕在學(xué)校門口演砸了,,丟人。范世煌跟她說:“第一不能砸,,第二砸就砸,。”
那個寒假,,范聰在家從早到晚地練琴,。她回到上海后,彈給丁逢辰聽,。老師很驚訝,,范聰竟然真的練到了可以演出的水平。
那場演奏會的票很快售罄,。范燾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作為指揮正式演出。以前上指揮課的時候,,他是對著由兩架鋼琴模仿的樂團指揮,,突然間到了真正的樂團面前,,“就像一個一直拿木頭槍練習(xí)的士兵,突然拿到真槍一樣手足無措,?!?/p>
范燾再三勸范世煌不要來上??础]成想,,演出當(dāng)天中午排練完,他一抬頭就看見父親坐在了下面,。這一幕給范燾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說,,這種場合我怎么會不來呢?!?/p>
演奏會正式開始了。范世煌看見女兒穿著藍色泡泡袖禮服,,披著齊肩頭發(fā),在三角鋼琴上流暢地演奏完整首協(xié)奏曲,兒子則西裝筆挺,,站在舞臺中央,,充滿激情地揮舞著指揮棒,引導(dǎo)樂隊奏完了一曲又一曲浪漫又恢宏的歌劇序曲,。
這一晚的演出像一場值得久久回味的夢——在隨后的近三十年間,,范世煌每一次看到兄妹倆同臺,,都會想起這個“夢”。他從此愛上了交響樂,。
演奏會的效果令吳曦鳴滿意,,他主動邀請范燾在同年6月舉行第二次演出。這兩次的經(jīng)歷令范燾之后的實習(xí)變得更加順利,。范燾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中國廣播電影交響樂團任指揮,;范聰則保送中央音樂學(xué)院鋼琴系,畢業(yè)后赴美國天普大學(xué)攻讀碩士和博士,,之后留在美國,,成為知名的鋼琴演奏家,。
出國留學(xué)后接觸非音樂專業(yè)的中國學(xué)生,范聰才意識到自己多么幸運,,“他們跟我說,我們這一代人很少有人學(xué)音樂,,小時候都特別渴望有機會學(xué)一門樂器?!痹诜堵旈_始學(xué)琴的年代,大多數(shù)人的選擇很少,,一般只有兩條路,要么學(xué)工,,要么學(xué)農(nóng),“學(xué)音樂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似空蕩,花費又貴,。”
她體會到了父親的遠見——在那個人人追求實用的年代,,為他們選擇了音樂的道路?!八緛硐胱屛腋缇汅w育,后來覺得音樂才是一個沒有國界,、沒有時間限制、可以跟隨你一輩子的藝術(shù),。”
范世煌記錄的鋼琴課筆記 圖/受訪者提供
范世煌每天壓腿時,,都會重溫范燾和范聰?shù)囊魳?/span>
兒女
盡管年近80歲,,范世煌每一天過得依舊充實,。周一到周五,他要去熟人介紹的孩子家教琴,,一教就是一下午。孩子特別調(diào)皮,,氣得范世煌血壓有點高。除此之外,,范世煌的身體沒什么毛病。他至今每天堅持練兩個小時啞鈴,,“肌肉不練就沒了”,,拍照時,,他興致勃勃地在鏡頭前展示肌肉。
他養(yǎng)花的愛好還保留著,。窗臺上放了好幾盆蘭花,綠蘿的藤蔓從花盆中“溢”出來,,遮蓋了整面窗戶,。窗臺的一邊放著一架雅馬哈立式鋼琴。范世煌練琴的時候,,鋼琴立面就會倒映出綠蘿藤蔓的影子,。
他一個人住,家人都不在身邊,。兒子住在北京,,常年國內(nèi)國外到處飛;女兒出國讀書后留在了美國,,只在和范燾合作時回國,;妻子跟去美國照顧女兒,已經(jīng)離家15年了,。2015年,,范世煌也去美國待了段時間,半年挑出了一堆毛病:語言不通,,街上看不到人,,練琴不自由。他又回到了沈陽,。
以前范聰在上海讀書時,,寒暑假回家,火車一進站,,范世煌的眼淚就往下流,。“我對我姑娘的感情相當(dāng)深,,現(xiàn)在差一點,。”范世煌說,,這些年他逐漸習(xí)慣了分別,,想女兒的時候就打個電話,內(nèi)容通常是交流曲譜感想和鋼琴技法。
對于范燾,,范世煌更多的是提點,。范燾每次回遼寧演出,范世煌的朋友阿強都要去看,,他最喜歡看排練的時候,,范燾拿著指揮棒神氣地指出樂手的錯誤,“你,,那個音彈錯了,。你,節(jié)奏不對,?!狈妒阑筒幌矚g這樣的做派,希望范燾不要發(fā)脾氣,,要尊重每一個人,。
“當(dāng)指揮說話容易著急,他就一再提醒我,,無論對方是干什么的,,無論能力怎么樣,都不要著急,,要尊重每一個團員,。”范燾說,。尊重是范世煌的處世哲學(xué),,“你尊重別人,別人才會尊重你啊,?!?/p>
采訪中途,,談到上海商城劇場的那場演奏會時,,范世煌突然起身,走向電視柜,,他想在這時候播放范燾和范聰合作的《黃河協(xié)奏曲》,。他從電視柜的抽屜里拿出光盤,熟練地放入光驅(qū),,連接電視,,點開樂曲的序章。這場演出的海報就貼在電視機后面的墻上,。
雄渾的音樂在客廳里回蕩開來,,掩蓋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范世煌停止了交談,專注地盯著電視里的畫面,。一曲終了,,他眼里涌出了淚水。他說,,每一次重聽這首曲子,,都像第一次在現(xiàn)場聽一樣,感到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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