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瑩

董雪瑩一度很想結(jié)婚,。

上一部紀錄片《入戲》的制作陷入持久戰(zhàn),，素材先天不足,，剪輯中途又被推翻從頭開始,，哭完繼續(xù)坐回剪輯臺,。有兩年朋友們發(fā)消息問她在哪里，她都說,，在剪片子,。等到《入戲》終于完成，她就想趕快先談戀愛,，可是發(fā)現(xiàn)沒人找自己玩了,。

董雪瑩到一家線下相親會注冊高級會員，交了一萬多塊錢給紅娘,。紅娘問她想找什么樣的男孩,，她拿出幾張明星Rain的照片擺在桌上，單眼皮的,，不用很高,。紅娘說，寶貝我一定給你找個把你當公主一樣對待的男人,，你這么漂亮,，不超過三個人就能找到。后來她在一間五六平米的小房間里與三位男士分別見了面,，“根本相去十萬八千里”。

結(jié)束后她跑去問紅娘怎么回事,，紅娘說,，你這三十多歲的年紀在婚戀市場不受歡迎了。她又去各處搜索怎么談戀愛,，盡是“女人要用男人的思維去談戀愛就不會受傷”,、“怎么用手段計謀去談戀愛”。

她很不理解——從小我也不差,，為什么被“剩下來”了,？為什么一切都在加速，連談一場戀愛都會轉(zhuǎn)頭就忘掉,？婚戀市場是怎么回事,，一些企業(yè)能做到上市，讓女性們心甘情愿交三五萬甚至十萬,。哦對了,，紅娘還這么說，無法找到與之要求相稱的相親對象也因為她交的錢是最少的一檔。

二十多歲時董雪瑩從沒想過這些事,，“我媽經(jīng)常鼓吹別人生孩子,，我就很叛逆，從小不想結(jié)婚,，不想生孩子,。”一路長到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時候太拘謹,，將一些包袱加諸己身，比如想一直做好電影,，像個女俠一樣,。

慢慢兩個妹妹都結(jié)婚了，“那種家的感覺,，溫暖,、堅實，有一個人在家等著你,，不管遇到什么都會給你精神上的支持,，多累都有人跟你說說話”，倒也使她生出了對婚姻的向往,。

一半出于求助一半出于調(diào)研,，董雪瑩找到了朋友們以及更多單身女性討論這些事。最后選擇其中五位跟拍六個月,，組成紀錄片《“煉”愛》,。“煉愛”,，與“戀愛”同音,，卻苦樂迥然。

單身像一陣浪潮涌動,。2018年,，中國單身人口數(shù)量達到2.4億；2021年,，全國結(jié)婚登記數(shù)據(jù)為763.6萬對,，為民政部自1986年開始公布結(jié)婚登記數(shù)據(jù)以來的歷史新低。這些數(shù)字顯示出變革的力量,，也改變著人們對自身和親密關系的認知,、成長與成年的方式、老去甚至死去的方式,。

在《“煉”愛》里,，董雪瑩和她的拍攝對象們雖成長背景各不相同,，但都在北京生活，都已經(jīng)過了三十歲,，有過幾乎要結(jié)婚的臨界點,，又選擇分手?！跋颥F(xiàn)實妥協(xié),、隨波逐流，我覺得這是常態(tài),，但我不想在大銀幕上搬出來這種妥協(xié)的人物和故事,。”董雪瑩說,。

她們保持獨立,，同時尋找愛情。

頗為理想化的腳本,，與原先的婚戀框架產(chǎn)生沖撞,，產(chǎn)生交流。女性婚戀并不算尖刻,、沉重的獨立紀錄片選題,，但催婚與相親、凍卵與單身生育之類話題要在公共領域形成良好討論也并不容易,。

首映禮那天,，電影開始，六七百人鬧哄哄坐下來,，談婧,、周紅梅、董家琪,、月兒,、李桃，五組人生切面交織進行,，銀幕內(nèi)外彼此張望，遇不到對的人會怎么樣,？為什么信任對她們來說很重要,？如何治療情感創(chuàng)傷然后再去愛上一切？那些都市里沒結(jié)婚的姑娘都在想些什么呢,？

如今電影拍完已經(jīng)兩年半,，她們的生活又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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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婧

“你稍等我一下,，小貓它一直叫,?！闭勬簞倧臉窍?lián)焐蟻硪恢恍∝垼芭赃吙吹降?，臍帶還連著胎盤,。她把臍帶剪斷，沒想好接下來該怎么辦,，兩個小時后她就要出發(fā)去美國的硅谷了,。

談婧是別人家的孩子談婧。

十多歲從安徽合肥獨自到北京上學,，保送清華，從經(jīng)濟管理學院畢業(yè)后入職瑞銀,，七年后放棄百萬年薪副董事職位與麻省理工學院offer加入優(yōu)步中國創(chuàng)始團隊,，是優(yōu)步上海第三號員工。后又離開,，繼續(xù)創(chuàng)業(yè),、寫書、組織論壇,。她面龐柔和,，總是帶著標準的顯示親和力的微笑，但不妨礙她是會在做凍卵手術前問“做第二次有沒有discount（折扣）”,、答應董雪瑩拍攝前把整個團隊考察一輪的嚴謹又理性的商業(yè)女性,。

朋友看過她的星盤，告訴她說在她的命運里看到未來,，并且是帶著一群人去未來,。在電影里她站在斯坦福大學前面，對著鏡頭大方自信地說：“未來改變世界,，要為人類不斷往前發(fā)展作出貢獻,，去暢想去想象，打開想象力,，然后去拓展人類的邊界,。”

董雪瑩跟我說,，他們做過一次統(tǒng)計,，談婧是90后與00后年輕人最喜歡的那個。

優(yōu)等生的重要命題是在28歲以前結(jié)個好婚,。她的丈夫應該成熟穩(wěn)重,，應該事業(yè)有成，就是“所有應該的樣子”,。依著標準找過幾個,，談婧總感到不對,，她變得不像自己，“去裝傻,，服從別人,，實際上我心里面是有想法的，但我會去把它們放棄掉,，看起來都挺好,，各種都應該，但是好像沒什么火花,?！痹绞侵保胫白约嚎爝^期了趕緊把自己打折賣掉”,，越是糟糕和混亂,。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并沒有一個特別愛的人?！彼v,。

如果不是拍《“煉”愛》，她大概不會和周圍人深入討論兩性和婚戀問題,，比如她不知道男生朋友認為“女人都是被浸泡在一種感情里面的”,，她太理性，因此“不見得是個正常的女人”,。她自己也知道,，女神是不能崩潰的，也不能罵人的,，就算難過也不可以哭的,。

分水嶺從28歲開始，到拍攝前決定做凍卵手術那段時間結(jié)束,。

并不是出于年齡上的緊迫也不是對孩子的渴望,，只是在了解項目時看到了關于凍卵的項目，談婧決定凍卵,。做出決定后她哭了一次,，是她少數(shù)為自己哭的幾次中的一次，“在（結(jié)婚）這件事情上我不再拿高分了,，甚至相當于直接輟學了,。就覺得我怎么混成這樣，要走這條路,，內(nèi)心覺得自己有點凄慘。很少有人能過完全脫離社會定義,、完全自處的生活,，這太難了,。”

她調(diào)整經(jīng)期,，害怕打針但每天要自己往肚子上打三四支促排卵針,。出現(xiàn)孕吐反應，甚至深夜自己打車去醫(yī)院急診,，手上拿了包就拿不下衣服,。

2019年6月，拍攝尾聲中的一天,，談婧和朋友們聚會然后徹夜長談,，那時候她已經(jīng)完成凍卵手術，也轉(zhuǎn)眼到了35歲,。她再次大哭一場,，感到自己好像走了一段很漫長很自我壓抑的路，現(xiàn)在終于到了盡頭,。

2022年3月,，首映禮上，談婧穿著紫色衛(wèi)衣和黑色俏皮短裙,，剪了短發(fā),，導演李少紅看到她似乎有些驚訝：其他人都能認出來，怎么好像你和片子里不太一樣了,？

“我現(xiàn)在回去看（電影）,，當時有點像我一直在扮演一個別人眼里的女神，好學生,、好女兒,、好創(chuàng)業(yè)者，然后她也會什么,？好母親,。典型的一個女性走得最完美的道路。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不是在扮演別人了,，我身上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bitch是女性主義里面很重要的一個詞，是女神的反面,。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說,，不要叫我女神，叫我bitch,?！闭勬涸陔娫捘穷^笑。

去硅谷后,，她和新團隊的伙伴會租一個大房子,，在那里探索人工智能前沿,，“人類的邊界”。

出國前一晚她把一篇短篇小說發(fā)給我,，落款正是2019年6月,，她在從舊金山飛往上海途中寫的，《哭過的天空》,。講的是出生時不被期待的孩子Hana在七歲時收到了一只會說話的兔子,，她們彼此分享秘密，長大后一同參加家族戰(zhàn)爭,。戰(zhàn)爭中兔子被敵人扯去一只耳朵,，Hana痛哭、逃避,，險些在印度洋的風暴中喪命,。再后來，兔子的斷耳處長出了鱗片,，慢慢蔓延全身,，變成了龍。

Hana又一次騎上了龍,，她溫柔地撫摸著龍的每一個鱗片,，它們尖利，每一片都是被千錘百煉成的尖利,，它們冰冷,，每一片都是殺戮的利器。她撫摸著這些尖利的武器,，像是撫摸自己每一個隨時會滴血的柔軟的傷口,，像是撫摸著她的兔子軟軟的茸毛，每一片都是軟軟的,、暖暖的,、厚厚的、濕漉漉的,，帶著清晨的淡金色的陽光和一點點讓人迷戀的臭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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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梅

觀眾席中有個女孩站起來，她說喜歡談婧那樣自由不拘束的生活,，又困惑不知如何在孤獨時自處,。

談婧給了典型的談婧答案——打造一個supporting system（支持系統(tǒng)），這里面有很多好朋友,、父母,、合作伙伴、心理醫(yī)生，當然也可以包含婚姻,。而站在她身邊的周紅梅,，電影里那個常常參加相親活動的姑娘說：如果你選擇了優(yōu)秀和獨立，孤獨感也是你自己尋找的,，要允許它存在。

紅梅匆匆趕到咖啡館的時候,，身上還帶著一股春天里乍暖還寒的冷氣,，小個子小臉蛋，暗紅色禮帽,。一個山東女孩,，看上去倒有點像南方姑娘。

《“煉”愛》紀錄片人物紅梅

“其實我很強勢的,，”她笑著講,，“但是女性無論多強，在婚姻里一定是要有柔弱撒嬌的地方的,?！彼f話的時候語氣總是很堅定，說她自身的信仰使她堅信愛情的忠貞,，堅信優(yōu)秀且謙卑的品質(zhì),，以及婚姻一定需要學習。她如此總結(jié)：男人需要尊重,，女人需要愛,。

其實紅梅討厭相親。每次寫表格,，一大部分羅列自己的學歷,、戶口、年齡等“條件”,，最底下才能寫上幾行“真正的我的內(nèi)容”,，在她老家山東菏澤村子里，說一次媒要一萬塊錢,，說媒人還可能是個嚴重耳背的老爺爺,。

但是父母催婚厲害，比他大三歲的哥哥離異后也一直單身,，爸爸甚至說過“只要是個女的就行”,。“單身是一種狀態(tài),，但會引起蝴蝶效應,。”紅梅講起前段時間她讓哥哥開車送她去聚會，后來改計劃,，打算自己開車去,。想跟她一起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的哥哥顯得不高興，抱怨幾句,，紅梅說他表情不好,，哥哥更不高興了，爸爸出來勸和結(jié)果也卷入爭吵,，最后在院子里一個接一個砸東西,。

她反思那場爭吵的原因：“問題更多出在我身上，就是我本該出嫁的時候我沒有出嫁,。到了這個年紀還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情感的不獨立也是一種不獨立?！?/p>

如果和紅梅見過面,，會發(fā)覺她與其說是強勢，倒更像是虔誠,，她拿著這根尺子衡量一切,，包括她自己。這偶爾使她顯得格格不入,，但出于十年的信仰,，她會這樣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賜，愛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做害羞的事不張狂,，愛是永不止息。

2021年初,，周紅梅因為和表哥一起創(chuàng)業(yè)離開生活了11年的北京,。所有東西裝上一輛商務車，一路開到了煙臺,?！拔译x開北京的時候就覺得并沒有真正離開，因為我哥哥就像放風箏一樣,，我是風箏,，他是拉著繩的手，給我足夠的自由和支持,。不是讓我離開北京,，而是為了更好地回來?！?/p>

紅梅一看時間：“到今天為止我已經(jīng)在煙臺一年零兩個月了,，哥哥對我再好也有他的家人,。哥哥給我安全感，但是他并不能填補我的孤獨感,。但世界上始終只有一個人可以和你連為一體,，那個人就是你的丈夫或妻子?！?/p>

北京下了一下午的薄雪在樹叢上積起一層,，路面濕漉漉地倒映著街上的霓虹燈。新世界百貨,、搜秀城,、魔方購物中心，往西是王府井,，這里是北京市內(nèi)最繁盛且人流量最高的路段之一。一年前這是紅梅工作的地方,，早上10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吃飯,，逛街,，或者去前門?！霸跓熍_最孤獨的時候,，連逛街也沒有那么多可以逛的地方?！?/p>

“總之真正的優(yōu)秀一定是自己內(nèi)心的舒適,，而不是活在他人的評價里?！奔t梅仍然是語氣堅定,，“18歲到25歲之間大膽去愛吧，26歲到30歲就糊涂一點,，認真去愛,，30歲以后那就認清自己，還要相信未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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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tty

董家琪把自己的英文名改成了Kitty，與三麗鷗公司上世紀推出的卡通人物Hello Kitty（凱蒂貓）同名,，她們都喜歡粉色,，都是天蝎座。Kitty家里收集了上萬件Hello Kitty的物件,，從挖耳勺到電視機,，到現(xiàn)在也沒有停止。

連自己也是粉色的——粉紅色拖地長褲，脫了外套,，T恤正反面印著粉色愛心和字母,，兩枚粉色發(fā)夾把頭發(fā)別起，一只粉色毛絨桃子從粉紅色托特包上掛下來,，只是看起來比電影里瘦了些,。

《“煉”愛》里面她天真得像個孩子，與父母同住,，偶爾吃飯時會讓爸爸剝蝦給她,。有時候確實是，有時候是她決定扮演那個孩子,，以彌補小時候因為貪玩不著家而讓媽媽擔心的時間,。

“我媽就老三套，在哪,、跟誰,、什么時候回來?！眴柫硕?，每次董家琪接起電話就開始自動報備，完了掛電話,。片子里她還捏著嗓子學媽媽說話,，“等我50歲你還打電話：妞妞，你在哪兒,？你什么時候回家,？”

“我臉都紅了?！倍溢飨肫鹗子扯Y那天看大銀幕上的自己,，捂著臉講，“還天天穿著大褲衩在家里走來走去,，整個大祖宗大寶貝,。是不是有點太沒偶像包袱了？”

“這樣天真點蠻好,?！蔽艺f。

“其實我們五個人都只呈現(xiàn)了一面給大家,，我恰好是天真可愛的那一面,，但我們身上都有其他人的影子?！倍溢髡f,。哥哥形容得很準確的一點是,，董家琪像一本封面上就列好了所有重點的書，坦誠的,，純真的,，還有敏感和脆弱的。

她是家里獨生女,，青春期父母管得嚴,，保護得好。16歲,，董家琪在加拿大上學時交了男朋友,，第一次有一見鐘情的感覺。她覺得要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一輩子了,。暑假回國又回去,，發(fā)現(xiàn)男孩有了新女友。她想知道怎么回事,，對方說,，他媽媽不同意，“可是他媽媽都沒見過我怎么就不同意了,。”她拉不下臉,，不想被討厭,，在男孩和他的新女友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也沒跟任何人說起難過到心臟疼,，吃不下飯,，不想去學校，到現(xiàn)在也沒和父母說起這件事,。

無疾而終的戀情在許多年里始終沒有得到解答和治療,。

“你就覺得都會離開你的，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是永遠陪伴你的,。后面幾段感情我都挺小心翼翼，很想去翻手機,。人家一拿手機,，尤其晚上，微信一來,，我心就咯噔一下,。我就會覺得他是不是要跟別人好，他是不是要拋棄我了,？”我不敢看著她了,，屋外還積著昨天的薄雪,，想起天氣預報說下午北京郊區(qū)降大雪，董家琪終于講：“我是有問題的,?！?/p>

她總患得患失，有過幾段戀情,，二十七八歲已經(jīng)討論要結(jié)婚的男孩,，“好像挺喜歡我的，好像對我還不錯,，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歡,，還是說他也只是著急找人結(jié)婚，我到現(xiàn)在都看不清楚”,；相處時間最長的那個單親爸爸,，“感覺生活里面有很多別人在，不管是他前妻還是孩子,，他兩邊都不想傷害”,；或是碰到喜歡的男孩，“我會想他會喜歡我嗎,？我不敢說,，怕人家知道我喜歡他，就算人家也喜歡我,，又很怕,，算了算了還是跟他當朋友吧，萬一以后我們倆分手連朋友都當不成,，你知道嗎,？”

董家琪時常感到，相比自己沒有的,，反倒是所擁有的更讓人不安,。唯一可以確定的是Hello kitty不會離開她，“我想看見她的時候,，她永遠在那等著我,。”

紀錄片拍攝結(jié)束后一個月左右,，董家琪姥姥突然陷入昏迷,。90歲的姥爺每天走去醫(yī)院看她，覺得她能醒過來,，在病房里面拉著她的手,。姥姥去世，家里人瞞了姥爺幾天,，那幾天姥爺每天都要問,，“今天我?guī)c去看她?。俊彼麄冋f,，姥姥昏迷了您別去了,。姥爺說，不行,，她其實還是知道我在那的,，我坐在旁邊她是有力量的。姥姥得糖尿病腿疼,，就是姥爺每天給她揉著膝蓋看她睡覺的,。姥姥去世后，董家琪看到打仗也沒哭過的姥爺在哭,，沒有聲音,，也沒有眼淚。

出于私心,，董雪瑩拍了很多姥姥姥爺?shù)钠?，她覺得看到他們就讓人想起《親愛的，不要跨過那條江》和《平如美棠》,，明明是有這樣滿是情義的愛的啊,，那也是董家琪對愛的理解的最大來源。

“我以前總想找照顧我多點的,。這兩年慢慢想明白,，我們倆人分開的時候可以很獨立，但是在一起時就是一個很完美的圓形,，可以去對抗所有事情,?！倍溢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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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

“我是一個需要時刻被愛滋養(yǎng)的人?！痹聝涸凇丁盁挕睈邸防镎f,，她說話不疾不徐，聲音像沙子流動,。

月兒想不起來說過這句話了,，她是唯一沒有看過整部片子的拍攝對象，“但我相信這一定是我說的話,?！?/p>

董雪瑩第一次找月兒拍攝時，月兒正處在分手邊緣,。第二次去,，她已經(jīng)單身,。那時候離30歲還有小半年，“你愛一個人把自己都愛沒了,，失去了自己的社交圈,，離開了自己的朋友，恨不得把自己頭上的光環(huán)全摘下來頂在他頭上,?！?/p>

有時候兩人因小事爭吵，無解,，總以月兒的讓步結(jié)束,，久而久之變成一種模式，好像月兒永遠都有問題,，而付出的時間和情感無形中壓抑著她,，“你連走的勇氣都沒有?！痹聝赫f,，“好多女孩在已經(jīng)不平等的情感關系里面，還在苦苦支撐,，我覺得挺悲哀的,。”她在《“煉”愛》中是以朋克青年的形象出現(xiàn)的,，自我意識覺醒早,，又頗為灑脫——董雪瑩說她最羨慕月兒的就是這點，走哪兒都能喝上一口小酒——與眼下在講的自我迷失的女孩像是兩個人,。

“你本著這顆心傻了吧唧去愛,，愛到最后發(fā)現(xiàn)除了‘我愛你’是最不重要的，別的都特別重要,?！?0歲生日聚會上她有點喝醉了。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接不住,，30歲不像自己原本想象的那樣結(jié)婚生子了,，往回看到昨天還是二十多歲，還在電影學院外面的店里吃火鍋,，聊北野武,、搖滾樂，去看演出,，坐公交倒地鐵再倒公交,，說要去做這個和那個，有一股強烈的想要證明自己的勁頭,，就好像那時候的北京,。

那會兒她在筒子樓租了間小屋子,，媽媽來看她，上樓梯的時候心都快碎了,。而他們一群年輕人去各處尋找機會,，拍小廣告，拍MV,，一路拍到世貿(mào)天階天幕,，最后希望有一天能一起拍電影。終于有一天可以拍電影的時候,，大家都散了,，或者已經(jīng)離開了，“很多過客出現(xiàn)在你生命中,，又流失在你生命中,。”

再往前,，19歲的時候男朋友說,，月兒我們結(jié)婚吧。她有點懵：“拿什么結(jié),，我們怎么結(jié),，正吃飯的，突然一下跟我說,，這是在求婚嗎,？可是我的人生好像還沒有開始?！?/p>

30歲前夕那段戀情結(jié)束的兩個月里,，月兒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門，大哭,，喝酒喝到睡著,。然后有一天坐在窗戶上，外面陽光特別好,，她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了,，想見朋友,，和他們吃飯,、唱歌、跳舞,，怎么高興怎么來,，打扮自己，讓自己漂亮起來,，社交,，讓自己積極起來,，“開始愛自己，先破碎再重塑,。要知道,，情緒是沒有好與壞的”。

然后她發(fā)現(xiàn),，這真是一個最好的年紀,。對生命、時間,、金錢,、生活多了一些理解，也對自己多了一些理解,。

“我絕對是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型了,，但是我現(xiàn)在也能懂得了如何接地氣，我想再去談的話,，希望有共同的人生方向,，一起成長，他能像朋友一樣,，能像愛人一樣,，能像伙伴一樣?！痹聝和蝗恍ζ饋?，“說得我自己都覺得此人只應天上有了。但如果能遇到那個人的話,，我依然會毫無保留,，像飛蛾撲火那樣去投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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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

大家都說很佩服李桃,。問為什么，就學著李桃的樣子——頭發(fā)一揚,，說,，管他呢，先愛了再說,。

“我二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恐婚啊,。”嘴上這么說著,，李桃仍舊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出現(xiàn)在人數(shù)寥寥的日料店，大眼睛一眨一眨，“我感覺我的人生還那么長,，好多事都還沒有去做,，還有很多夢想沒有完成，我還想再去看看世界,，嗯,。”

她剛到北京的時候24歲,，誰也不認識,，只知道以前一位一起拍廣告的那個導演。她發(fā)短信問他,，在北京哪里租房好,。那個男孩說他要出門幾天，如果李桃不介意,，就在他家短住,。李桃搬進了那間老房子，“我就在他家里,，蓋著他的被子,，睡著他的床，吃著他的飯,。你知道嗎我還翻他的衣柜,，果真翻出來一件女孩子的睡衣。他的房間很小,，在那種便宜的架子上有一張他的照片,，很無聊的時候我就看那個照片，看著看著我就慢慢喜歡上這個人了,?！彼麄兙瓦@么在一起了。

2005年,，北京還很小,，房子很便宜。出去玩就是鑼鼓巷和后海,，三環(huán)都顯得遠,，天通苑和通州更是遠在天邊?！霸诒本﹥蓚€人是互相扶持相依為命的,。”李桃和這座城市唯一的交集是她的男友,，她絕大部分時間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每天在家洗衣做飯,，等男友回家,，無聊的時候就看那幾百盤錄影帶。

后來北京變大了,，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李桃想去做演員，這和男朋友希望她一直留在家里相反,，有時候會爭吵,，情緒崩潰。

27歲,，她接到了自己的第一部電視劇,，離開家一個月。李桃去片場后不久男朋友從那個房子里搬了出去,，“我再回到家的時候家里空空蕩蕩,，每天哭，猛哭了兩個月,，然后頹廢了好幾年,。”

又過了四年,，李桃在一次幾乎是騙局的感情中懷孕,，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一個人搬到了宋莊,，東六環(huán)外,，在通州。

“我知道現(xiàn)在很多女生幻想去父留子,，但是第一你要有經(jīng)濟基礎,，第二你要很勇敢、要很強悍,，這是很難很難的,。”懷孕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變胖而陷入抑郁,，生完孩子后像一臺產(chǎn)奶機器,，將近兩年的時間里沒有辦法工作。因為單身生育,，李桃給孩子上戶口時交過一筆十幾萬的社會撫養(yǎng)費,。然后不得不開始工作，她從演員轉(zhuǎn)向直播帶貨,，每天六個小時精力充沛扯著嗓子講話,，初期就像“擺地攤,，把所有驕傲什么的放在地上摩擦”。工作和撫育女兒占去了她絕大部分精力,，她沒有時間慢慢培養(yǎng)一段感情,。

“當時我并不愛那個男人，是有點著急了,，但發(fā)現(xiàn)選錯了人后確實沒有辦法,，并不能像想象的能夠堅持下去?；橐鍪呛苈L很瑣碎的,，如果沒有你發(fā)自內(nèi)心很愛的人，即使堅持也是整個人不快樂的,，痛苦的,。”現(xiàn)在想起來李桃也不后悔,，她覺得,，無論如何，不要放棄尋找自我的價值,。

“她太要求靈魂的契合,，看中才華、思想,。我說她太多次了,，都懶得說她了?！崩钐艺f的是董雪瑩,，她們認識十多年來，各自都完成了幾部作品,，得過大大小小獎項,，“干嘛總?cè)パ瞿侥腥四兀窟€不如相信自己的才華,?！?/p>

李桃仰著臉想了一會兒，在椅子上搖晃著身體,，晃著晃著湊到我面前,，像講一個篤定的秘密：“壞女孩了解男人。她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搞不好的話,，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很狼狽?！彼只伍_去,，“像雪瑩啊,，最好就是永遠都是這個狀態(tài)，不要發(fā)現(xiàn)生活的殘酷,，不要活得那么明白,，知道吧？”

李桃要結(jié)婚了,。

“他喜歡我什么,？”李桃思忖了一會兒,，一甩頭發(fā),，“管他呢?！?/p>

“我不追求他給我物質(zhì)上的幫助,，也不需要精神的什么，我只要看到你坐在那里我就會心情好,，整個人冒粉色小泡泡,。我現(xiàn)在就像回到15年前一樣。那個時候我沒有能力去駕馭這種感情,，懵懵懂懂,，兩個人都靠青春和荷爾蒙在支撐。現(xiàn)在我變得有能力去支撐我的選擇了,，我就喜歡你的人,，其他東西都跟我沒關系?！崩钐艺f,，“我走過來花了15年的時間。真的,，愛情是個奢侈品,。”

“不過你知道她們?yōu)槭裁炊歼@么喪嗎,？”吃完飯,，車子沿河邊開，成都的夜晚暖風習習,，讓人心醉,，“因為現(xiàn)在沒有找到愛情，找到愛情就會開心得不得了,，活得可好了,，可舒服了?！?/p>

愛情的答案不在風中,，六個姑娘一場共謀,，像董雪瑩說的，《“煉”愛》沒有那么猛烈,，但也有很堅韌很理想主義的東西,，經(jīng)歷了各種挫折后仍然相信，這也是一種英雄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