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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藝術家西蒙娜·利的作品《磚房》? 圖/Roberto Maross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這不是一場關于疫情的展覽,但它必然記錄這個時代的劇變。親歷此時,,藝術和藝術家能幫助我們開啟想象,探尋全新的共存模式和無限的變革潛能,?!?/p>
4月23日,第59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夢的乳汁”(The Milk of Dreams)終于在后疫情時代重啟,。由于此前全球疫情肆虐,,本屆展覽在動蕩不定中籌備,被迫推遲一年舉辦,,這是具有127年歷史的威尼斯雙年展自二戰(zhàn)以來首次破例延期,。總策展人塞西莉亞·阿萊曼尼 (Cecilia Alemani)坦言,,“本屆雙年展得以開幕,,這是大家奇跡般地聯(lián)合起來,、共同努力的成果?!?/p>
2022年,,來自全球58個國家的213位藝術家匯聚雙年展,其中至少180名藝術家的作品首次亮相國際大展,。主題展從3000平米的綠堡花園中央館延伸至8000平米的軍械庫,,加之諸多平行展和外圍展在其他建筑場館呈現(xiàn),從今夏至11月27日的半年間,,水光瀲滟的威尼斯全城將浸潤于藝術潮涌之中,。
本屆雙年展主題“夢的乳汁”源于已故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家萊昂諾拉·卡林頓(Leonora Carrington,1917-2011)的同名繪本,。生于英國的卡林頓,,在上世紀50年代定居墨西哥時開始構思這些神秘小故事?!秹舻娜橹分?,卡林頓描繪了一個奇幻怪誕的世界:小約翰耳朵上長出了翅膀,小喬治腦袋變成了大房子,,漂亮男孩和鱷魚成了好朋友……生活經(jīng)由大膽想象,,不斷被重構,書中的大人,、孩子,、動物、植物,,甚至家具都會變形,。
“我想利用這種氣氛和流動性來創(chuàng)造一個展覽,”阿萊曼尼表示,,“開啟一場想象之旅,?!蓖瑫r,,她希望“夢的乳汁”將大家的目光聚焦于3項重要議題——“人體及其異變的呈現(xiàn)、個體和技術的關系,、身體與地球的聯(lián)結”,。
和卡林頓的風格相似,“夢的乳汁”整場展覽流淌著一股暗黑活力,,它向欲望,、感性和靈界徹底敞開,卻也出人意料地透出一絲光亮,,甚至是喜悅,。
從綠堡花園漫步至軍械庫,參觀者會看到5個按時間順序排布的小型“膠囊”展區(qū),它們由藝術品,、偶拾而得的物件和文本組成數(shù)個迷你星座,,群聚一處探索某些關鍵性主題:“女巫搖籃”、“人的軌跡”,、“技術之魅”,、“一葉一匏一貝一網(wǎng)一囊一袋一彈一瓶一罐一箱一器”、“賽博誘惑”……
“像孕育在時間膠囊里一樣,,這些‘展中展’提供了探查與內省的附加工具,,將前代藝術品和周圍的當代藝術家作品連接起來,織成彼此參照,、相互呼應的網(wǎng)絡,。這種大范圍、跨歷史的方法追溯了不同藝術手法與藝術實踐之間的淵源,,以期創(chuàng)造新的意義層面,,溝通今昔。這一方興未艾的歷史敘事不是立基于直接的傳承或沖突體系,,而是建筑在共生互益,、團結守望與姐妹情誼之上?!?/p>
阿萊曼尼口中的“姐妹情誼”已然勾畫出今年女性統(tǒng)領雙年展的新氣象,。參展藝術家中,女性比例超過80%,。眾所關注的金獅獎,,多項榮譽花落“她”家,其中,,來自美國的西蒙娜·利(Simone Leigh)和代表“英國館”參展的索尼婭·博伊斯(Sonia Boyce)分別榮獲本屆主題展“最佳藝術家”和“最佳國家館”兩項殊榮,,尤值一提的是,她們都是首次代表自己國家參展的黑人女性,。
利創(chuàng)作的大型雕塑《磚房》(Brick House)佇立在軍械庫主展館入口處,,那是一座紀念碑式的半身銅像,上半部分呈現(xiàn)出黑人女性的豐厚嘴唇和非洲玉米辮等典型特征,,但她的雙眼卻被抹平了,,確切身份不得而知;雕像下半部分形似西非部落的土屋,,原始建筑元素被植入當代語境,,兩者之間的隔閡尤顯突出。利曾表態(tài),,她的創(chuàng)作直指黑人女性,,她通過雕塑,、影像和表演等手法試圖解析這個群體的處境,也常借用非洲傳統(tǒng)材料和工藝對其作品加以呈現(xiàn),,“關于黑人女性的生存法則,,還有許多東西等待挖掘?!?/p>
英國館? 圖/Marco Cappellett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現(xiàn)年60歲的英國藝術家博伊斯也是一名黑人女性,在“英國館”的展覽《與她共感》(Feeling Her Way)中,,博伊斯呈現(xiàn)了自己與5位黑人女音樂家即興表演阿卡貝拉的創(chuàng)作之旅,。觀者走進英國館,四圍是繽紛的格紋墻紙,,天頂和地上散落著金色幾何模塊,,各個屏幕播放著博伊斯和音樂家的親密互動,她們的音色和唱吟迥然不同,,卻靈魂相契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自由而充滿力量……博伊斯以包容、實驗,、玩耍的精神邀請觀眾與她和她們共感,,將英國館打造成了一座流淌著靈歌的夢幻劇場。
“但愿我們能沉浸在‘夢的乳汁’中,,重新愛上這個世界,,再次為之著迷;或許,,這只是個夢,,卻也融入了當下的展覽?!蓖崴闺p年展主席羅伯托·西庫托(Roberto Cicutto)在開幕式上的致辭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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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閱讀卡林頓《夢的乳汁》,,書中并非都是玫瑰色的童話,,有些小故事甚至驚悚恐怖:滿地找腦袋的孩子;人被關進籠子,,水牛遭射殺,;沙發(fā)上的小洞張開了嘴,,吞吃起面包,、黃油和培根……這或許和卡林頓二戰(zhàn)時在歐洲經(jīng)歷的創(chuàng)傷有關:她曾被關進精神病院,一度過著饑饉顛沛的流亡生活,。
聚焦眼前,,俄烏戰(zhàn)爭的爆發(fā)也給今年的雙年展蒙上了暗影,。西庫托表示,“我們深感震驚,,戰(zhàn)栗,、驚恐的同時,不得不面對令人困擾的問題:一場戰(zhàn)爭真的能這樣突然爆發(fā),?我們此前是否意識到政治,、外交、文化方面的諸多信號,?如果及時捕捉到這些信號,,戰(zhàn)爭可否避免?雙年展,,和所有投身文化藝術的人們,,都在努力尋求彼此間的對話,讓藝術給未來以希望,,讓槍聲永不響起,。”
德國藝術家卡特琳娜·弗里奇的作品《大象》? 圖/Marco Cappelletti,,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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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視域,,親密又震撼
步入綠堡花園中央展廳,一頭逼真的“大象”映入觀者眼簾,,它孤零零地站在房間正中的展臺上,,望去雄壯威嚴,卻又顯得困窘不安,,四圍華麗古老的鏡子照出大象墨綠色的身影,,呈現(xiàn)出某種幽靈般的幻境。
策展人將崇尚母系社會的“大象”置于中央展廳,,暗合了本屆雙年展女性占據(jù)舞臺中心的新語境,。據(jù)阿萊曼尼介紹,這里還有某種時空呼應:1890年代的威尼斯有一頭名叫“托尼”的大象,,被稱作“綠堡花園的囚犯”,。
“金獅獎終身成就獎”得主、德國藝術家卡特琳娜·弗里奇? 圖/Janna Grak,,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創(chuàng)作于1987年的《大象》是德國藝術家卡特琳娜·弗里奇(Katharina Fritsch)35歲時完成的雕塑,。今年,經(jīng)阿萊曼尼推薦,,弗里奇和智利藝術家塞西莉亞·維庫尼亞(Cecilia Vicu?a)同時獲得“金獅獎終身成就獎”,。
“弗里奇對于當代藝術,尤其是雕塑領域的貢獻無與倫比,。她創(chuàng)作的深具喻義的作品高度寫實且富于幻想:對物件,、動物和人的摹狀,,既忠實地呈現(xiàn)出每個細節(jié),又宛若詭奇的幽靈的幻現(xiàn),。弗里奇經(jīng)常改變素材比例,,將它們縮小或極度放大,給它們涂上純色‘外衣’,,令人不知身在何處:感覺就像一個人在看某種外星文明的紀念碑,,或是陌生的后人類博物館里展出的手工藝品?!?/p>
據(jù)阿萊曼尼回憶,,弗里奇最早吸引她的作品是1999年威尼斯雙年展上的大型雕塑《鼠王》(The Rat King)。那年,,阿萊曼尼第一次參加威尼斯雙年展,,步入中央館主展廳,弗里奇創(chuàng)作的幾只“碩鼠”布滿整個房間,?!澳鞘且患钊嘶炭植话驳牡袼埽蝗壕薮蟮膰X動物蜷縮著圍成一圈,,尾巴都打成結連在一起,,就像某種詭秘的儀式。自那以后,,多年來,,每當我撞見弗里奇的雕塑,都會感受到那種令人震驚和暈眩的魅力,?!?/p>
疫情環(huán)境下,弗里奇的《鼠王》讓人聯(lián)想起加繆的《鼠疫》,,而她于1999年創(chuàng)作的《僧侶》《醫(yī)生》《商人》早就將矛頭指向了荒誕的現(xiàn)實社會,。一襲黑袍的“僧侶”,身處黑暗是否還能渡人苦難,?頭頂骷髏的“醫(yī)生”,,整片白色確乎散發(fā)出冰冷的死亡氣息?“商人”被涂滿猩紅色,,這個手握資本的群體遠比人們所想的嗜血,、貪婪?……藝術家以她擲地有聲的創(chuàng)作發(fā)出尖銳提問,。
2013年,,弗里奇曾將一只4.3米高、渾身涂滿克萊因藍的“公雞”搬到倫敦特拉法加廣場上,讓它和那里的幾位歷史名人“平起平坐”,。這件造型奇特、顏色醒目的作品一度成為人們談論的焦點,。因為《公雞》酷似“驕傲的高盧雄雞”,,連當時的倫敦市長揭幕時都在調侃,法國一個非官方標志,,頗具諷刺意味地出現(xiàn)在了這個紀念英國人打敗拿破侖的地方,。
“作為一名德國女性,第一次來到倫敦,,我發(fā)現(xiàn)特拉法加廣場的氣氛非常雄性,,附近西裝筆挺的男士,像在炫耀財富和名望,,那個姿態(tài)就有點像公雞,。”弗里奇表示,,她想用那只幽默的“公雞”,,嘲諷一下“男性至上的文化”。
也許,,當男藝術家以女人為模特時,,女藝術家已學會在動物身上汲取創(chuàng)作靈感?!皦舻娜橹敝黝}展中,,另一位“終身成就獎”得主維庫尼亞畫筆下的“豹女”,便釋放出某種“危險”的信號,。
“金獅獎終身成就獎”得主,、智利藝術家塞西莉亞·維庫尼亞? 圖/William Jess Laird,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維庫尼亞1948年生于智利的圣地亞哥,,她是藝術家,,也是詩人,多年來,,她為保存眾多拉美作家的作品付出了可貴的努力,,翻譯、編輯了許多幾近失傳的詩歌,。在視覺藝術領域她涉獵頗廣,,從繪畫到表演,直至復雜的三維拼貼,,她都有所貢獻,。維庫尼亞的藝術語言根植于對原住民傳統(tǒng)和非西方認識論的深深迷戀。展廳中那幅《眼球之豹》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70年代,,靈感來自16世紀印加帝國的繪畫,,當時的藝術家居住在秘魯南部城市庫斯科,,他們被迫轉歸天主教,后來開始繪制西班牙的宗教畫像,。在維庫尼亞的畫中,,一頭白色的豹子站在兩棵樹中間,毛茸茸的身上綴滿金色的眼珠,,她把著艷粉和湖藍的樹干,,張揚挑釁地裸露著自己的性器……維庫尼亞反對當?shù)貍鹘y(tǒng)繪畫將目光投注于對女性的臆想,試圖通過這樣的創(chuàng)作發(fā)出反殖民化的抗議之聲,。
維庫尼亞也是一名社會活動家,,長期投身于智利和其他拉美國家原住民的維權斗爭。她曾追隨皮諾切特反對智利民選總統(tǒng)薩爾瓦多·阿連德,,自上世紀70年代初智利軍事政變以來一直流亡海外,。值得一提的是,維庫尼亞是多年以來首位獲得威尼斯雙年展“終身成就獎”的拉美裔藝術家,。
此次雙年展現(xiàn)場,,維庫尼亞還帶來了她2022年最新創(chuàng)作的裝置《破舟》, 作品由她在威尼斯當?shù)厮鸭木€繩和沉船碎物等構成,,承襲她上世紀60年代開啟的創(chuàng)作實驗:以脆弱材質搭建裝置,,映射世間的瞬息萬變。維庫尼亞選取拉丁文navis(船)和frangere(打破)合成這件作品的名字“NAUfraga”,,警示地球資源被過度劫掠,,導致整座威尼斯城正漸漸沉入大海……
“數(shù)十年來,,維庫尼亞堅韌,、謙卑、一絲不茍,,走出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她是近期諸多有關環(huán)境生態(tài)及女性主義議題的先驅,創(chuàng)想構擬了新的個人與集體神話,?!卑⑷R曼尼在頒獎典禮上致辭,“維庫尼亞的許多裝置藝術由現(xiàn)成品或零碎物件組成,,她將它們織入精妙的創(chuàng)作中,,在那里,顯微鏡與紀念碑這兩種視域似乎找到了脆弱的平衡:那是一種危若累卵的藝術,,親密而又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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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一座“枯泉”
“‘戰(zhàn)時藝術’也許為今年雙年展的3項重要議題給出了另一個答案。烏克蘭國內及海外藝術家正經(jīng)歷著人世滄桑,,因著這一體驗,,他們對于人體及其異變、個體與技術的關系,、身體與大地的聯(lián)結都有自己獨特的‘看見’,。”
烏克蘭國家館三位策展人在聯(lián)合聲明中指出,,“幾個月來,,人的身體與他們的家國墻垣一同戰(zhàn)栗,;每一天,,技術都在同時實行殺戮與保護;每一天,,人與植物,、動物、大地及非人的關系都在改變或增強,,而這一切,,并不是夢?!?/p>
烏克蘭館呈現(xiàn)的裝置作品《枯泉》? 圖/Andrea Avezzù,,Courtesy of La Biennale di Venezia
2月24日傍晚,俄軍向烏克蘭發(fā)動軍事行動幾小時后,,策展人瑪麗亞·蘭科(Maria Lanko)駕車離開了她在基輔的家,,除了少許個人物品,她的汽車后備箱里還裝了3大箱銅漏斗——她要將烏克蘭藝術家帕夫洛·馬科夫(Pavlo Makov)的裝置作品安全送抵威尼斯,。
?烏克蘭國家館的命運最初并不確定,。戰(zhàn)爭剛爆發(fā)時,策展團隊和藝術家都曾表示“由于生命受到威脅,,無法繼續(xù)進行展館的工作”,。
盡管阻力重重,烏克蘭館終以馬科夫的作品《枯泉》(The Fountain of Exhaustion)揭開帷幕,。整件裝置頗為復雜,,將漏斗排好后,還得接上龍頭和水泵,,由于時間緊迫,,策展人差點找不到師傅來安裝,后由雙年展官方出資協(xié)助,,作品才得以呈現(xiàn),。
《枯泉》由78個呈三角形排列的漏斗組成,這些漏斗外形酷似中國古代的青銅爵,每個漏斗下方各開兩個小孔,,清水從頂端那個漏斗注入,,然后從各個漏斗中滴落并分流,經(jīng)過重重12層,,流到底部便只剩下幾滴,。
64歲的馬科夫定居烏克蘭東北部城市哈爾科夫,三十多年來,,他和妻子與自己92歲高齡的母親共同生活在一起,,原本打算放棄參展的馬科夫,最后關頭決定帶上家人和他的貓,,驅車奔赴威尼斯,。
《枯泉》最早創(chuàng)作于1995年,當時烏克蘭剛獨立沒幾年,,尚處于后蘇聯(lián)時代的重建期,,社會相對蕭條,城中水源短缺,,馬科夫因此創(chuàng)作了這件裝置,,作品此后以不同版本多次在各地展出。馬科夫原本的創(chuàng)作意圖與戰(zhàn)爭并無關聯(lián),,但他表示,,此次代表自己的國家參展,這一行為本身就具有了特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