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北京下苑村,，陶藝雕塑家鄭玉奎在工作室給昌平區(qū)老年大學興壽分校的學員上2023年第一期陶藝課,。十幾位學員都是鎮(zhèn)里的村民，年紀最大的已84歲（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村民王寶珠的工作室就在自家院里,，有120平米,，挑高7米，很敞亮,。在農村,，這樣的房屋結構不常見。和王寶珠共用一個工作室的畫家黑子（本名申建軍）說,，這個空間好,，適合畫大畫。

北京城區(qū)以北50公里的昌平區(qū)興壽鎮(zhèn)下苑村,，面積1.2平方公里,，王寶珠的工作室就坐落在村口不遠處。大開間一分為二,，黑子和王寶珠各占一邊,。周末遇上了，偶爾交流一下。王寶珠有時不確定怎么調色,，會向黑子請教,。他不好意思地解釋，自己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只能憑著感覺試,。

村民王寶珠正在根據少年時的記憶，描繪當年昌平修鐵路的場景,。畫面中有上百人,，復雜的構圖和大場景對他是個挑戰(zhàn)（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1995年起，下苑村陸續(xù)有藝術家進駐,，建立工作室,，或是開工作坊、做藝考培訓,。1990年代后期,，中央美院的教師錢紹武、田世信,、王少軍等陸續(xù)來到下苑村,。2000年，錢紹武給這里題字,，寫下“下苑藝術家村”,。

將近三十年過去，藝術家有的住下,，有的離開,，有的回來；在藝術家和一百五十多戶村民的合力下,，下苑村的生態(tài)發(fā)生劇變,，藝術與生活緊密相連。

藝術家黑子給王寶珠講解顏色在光線下的過渡和變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63歲的王寶珠最出名的作品系列是驢,。墻上大大小小的畫,、工作室角落摞滿的畫板只是“冰山一角”，他笑著說,，這批畫前不久剛參完展回來,。六七年前，他第一次受邀參加畫展,，帶著畫作去了前門琉璃廠,。后來，他的畫作又陸續(xù)出現(xiàn)在北京798藝術中心和炎黃藝術館等,。

“特別質樸,，”3月的一個周末，在工作室里，黑子這樣評價王寶珠的畫,。黑子2005年開始來到下苑村生活,。王寶珠那幾年在村里開小超市，有時會幫藝術家運畫框到美術館,。黑子建議王寶珠嘗試自己畫,，王寶珠于是開始畫毛驢。小時候,，生產隊扎在村里,，毛驢多的時候有幾十頭，他喜歡騎毛驢玩兒,。驢很瘦,，但吃苦耐勞。

鄭玉奎工作室的院子里擺放著他的雕塑作品（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看到王寶珠的畫,，黑子覺得那是一種返璞歸真：“我們是不敢畫,、不可能畫這種：不一定形準，但味兒必須得對,，現(xiàn)實中驢可以不長這樣，脖子,、頭弄大了,，但你一看這就是驢。他們是回歸到直接感受,，回歸到畫畫,。”

王寶珠記得,，2015年有個內蒙古的藏家來看畫,，突然說，特喜歡,，這畫多少錢,？王寶珠高興，“有人認可就行了,，甭管多少錢,。”他的畫,，已有幾十張陸續(xù)被買家買走,。

從王寶珠的工作室走出去一百多米，就到了陶藝雕塑家鄭玉奎的工作室,。也是在這個周末,，鄭玉奎在這里給昌平區(qū)老年大學興壽分校的學員上了2023年第一期陶藝課。十幾位學員都是鎮(zhèn)里的村民，年紀最大的已84歲,。兔年伊始,，長桌上立著兩個鄭玉奎給學員作樣本的兔耳杯，兩只耳朵彎彎的翹在杯壁上方,，幾道胡須飛著,，兔子神態(tài)生動。

一名老年大學的學員在陶藝課上制作兔耳杯（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咱不著急啊,，”鄭玉奎面色紅潤,，語氣和緩，繞著長桌走來走去,，看學員捏的進度,。“薄了,，”鄭玉奎說著,，幫一位老齡學員把已經立起來的杯壁放下、攤平,，還原成一個長方形陶塊,，再對折，用小錘敲,，大拇指腹出力攆,，杯壁眼見著厚了起來。

工作室四周的展柜上是鄭玉奎制作的陶藝作品,，其中大多是笑意盈盈的人像,，“有些人可能喜歡表現(xiàn)悲壯，我喜歡比較快樂的,?！比讼竦纳駪B(tài)許多取自他在下苑村日常接觸的村民?！八麄冃?，跟你說話，是真心的,，你能看出來,。”

2022年初,，王寶珠開始在下苑村的林場工作,，林場占地萬畝（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鄭玉奎也喜歡和村民一起做陶藝，“想象力沒有上限,，你不敢想的東西,，他敢做,，（比如）給大象長上一個魚尾巴，這是合理的,，因為那是他想象中的東西,。創(chuàng)作思路一下子就打開了?！?/p>

一個多小時后,，學員們的兔耳杯都有了形，有學員做了兩只垂耳朵,，也有的做了兩個杯柄,。“雙把的也挺好,，不用改了,。把自己說服了，就是對的,?！编嵱窨鼘W員們說，“沒有標準和對錯,，盡情發(fā)揮想象力就好,。”

鄭玉奎老家在山東淄博郊區(qū),，1980年代從山東輕工美術學校畢業(yè)后,，在陶瓷廠工作。1988年他到中央美院進修過一年,，那時他就發(fā)現(xiàn),，比起畫圖紙,、做茶具和咖啡杯,，他更喜歡捏人像。2003年鄭玉奎第一次來到下苑村,，便覺親切,，這里的人不排外，他很快就跟村民們熟識起來?，F(xiàn)在,，鄭玉奎的工作室不時接待國際訪客，也常有村民來這兒溜達,，參觀陶藝,，看水池里養(yǎng)的錦鯉。

下苑村文化廣場的景觀雕塑,，后面的二層建筑是藝術家鄭玉奎的工作室（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2014年,，王寶珠家蓋了新房,，很開闊。黑子發(fā)現(xiàn)這里很適合辦展,，一是省卻了搬運畫作的舟車勞頓,，也為駐村藝術家們提供了相互了解和交流的可能，村民們看展也方便了,，推門就能逛展覽,。在黑子的建議下，王寶珠敞亮的新房成了下苑村的公共藝術空間,。

2020年起,，因為新冠病毒疫情，展覽被叫停,。黑子干脆搬進來,，成了王寶珠的租客。從下苑村走出去不遠就是水庫,，黑子常去水庫邊遛狗散步,，看到熟人，大家遠遠地招手致意,。

他近些年的創(chuàng)作靈感也大多來自下苑村,，工作室墻上藍色的大畫幅粼粼波光，是村北的桃峪口水庫,。

周末,，孩子們在下苑村文化廣場的景觀雕塑上玩耍（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4月15日，2023下苑藝術生活季開幕,。在幾場沙塵暴后,，北京終于有了晴天。鄭玉奎工作室外的下苑村文化廣場上扎滿了攤子,，從冰淇淋,、咖啡到首飾和手作包包，一應俱全,。孩子們在廣場上跑來跑去,，玩得高興，與工作室外墻上標志性的笑臉,，相映成趣,。

搭建許久的主舞臺上，一支青年樂隊正在演出,。廣場上有穿漢服的年輕人,、自駕來下苑村觀光的一家三口，也有當?shù)卮迕瘛@天午后到晚上10點,，有近十支樂隊輪番演出,。一名戴墨鏡的老人坐在自己的電動三輪車上,，聽了三首歌，然后發(fā)動車,，掉頭回家做晚飯,。

下苑村一直致力于讓藝術與村民發(fā)生更深層的交融。村主任馮志廣介紹,，2016年起,，下苑村開始挖掘藝術家資源，鼓勵藝術家自發(fā)舉辦活動,，除繪畫,、雕塑之外，還有音樂,、舞蹈等,。馮志廣談到，下苑村未來的發(fā)展目標,，是想打造文旅平臺,，帶動、擴大周邊農副產品及旅游消費市場的發(fā)展,，讓村民集體增收,。

村民在彩繪墻前交談。下苑村兩百多米的彩繪墻由駐村藝術家和村民共同完成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2018年,，下苑藝術生活節(jié)第一次開啟,，除了日常生活、創(chuàng)作之外,，下苑村嘗試開發(fā)新渠道,，讓藝術家、手藝匠人,、游客和村民在這里相處和碰撞,。2022年起，下苑藝術生活節(jié)升級為下苑藝術生活季,，下苑村成為季節(jié)性的藝術公共空間,。今年4月,，馮志廣一直忙于藝術生活季的籌辦工作,。

2022年，下苑村入選“全國鄉(xiāng)村旅游重點村”和“北京市文化旅游體驗基地”,。馮志廣談到下苑村“藝術+鄉(xiāng)村”模式的獨特性：“從90年代起,，藝術家在這兒生活、創(chuàng)作,，老藝術家變成新村民,，把這兒當成家,、根兒了，形成一種原生態(tài),，這是其他地方很難有的,。”

音樂會的主舞臺上播放“2023下苑藝術生活季”的宣傳片（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藝術家與下苑村的聯(lián)結愈發(fā)深厚,，而村民也在長期的藝術氛圍中獲得養(yǎng)分,。

2022年初，王寶珠開始在下苑村的林場工作,。3月的下午,，他帶我們來到這里，四五位工友正忙著種樹：有人犁地,，有人站在梯子上剪枝,。種植一棵樹平均需要四五個小時，“人從頸椎到腰都高度緊張”,。一年四季,，一周五天，每天工作8小時,。春天栽樹澆水,，夏季跟蟲子作戰(zhàn)，秋天清掃落葉,，冬季在林區(qū)防火,。

4月15日，“2023下苑藝術生活季”開幕,，駐村及各地的藝術家與村民一起打造出包含展覽,、演出、市集等多項內容的鄉(xiāng)村文旅活動,，吸引了不少游客前來參觀（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這些年畫畫以后,，王寶珠感覺自己的感官打開了?？粗鴺?，他更喜歡觀察細部——葉子的形狀、樹枝的生長方向,。接下來他想畫林場：工友們在沒過膝蓋的雜草叢里打草,、夏天給樹打藥時穿著厚重的防護服汗如雨下，工友把衛(wèi)生紙塞在眼鏡腿和臉頰的空隙里,，用來吸汗……

每晚睡前,，王寶珠都會畫上一兩個小時?！罢婢头潘闪?，這是減壓,。一兩天不畫畫，就覺得特不舒服,?！辈幻Φ臅r候，他會在速寫本上畫草稿,，捕捉靈感,。他給我們看手機里拍的今春雪景，也是他以后想畫的題材：白茫茫的林間,，四下無人,，挺美挺安靜。

前來參加“2023下苑藝術生活季”的游客在彩繪墻前拍照留念（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

下苑村文化廣場的景觀雕塑是當?shù)責衢T的“網紅打卡點”（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梁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