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參觀卡拉瓦喬作品 (IC photo/圖)
2023年12月中旬,,浦東美術(shù)館的年度收官大展《卡拉瓦喬與巴洛克奇跡》登陸上海,展期將持續(xù)至2024年4月,。雖然展覽被冠以卡拉瓦喬之名,,但你要一路耐著性子,仔細(xì)看完五十余幅包括巴洛克大師貝尼尼在內(nèi)的精彩油畫,,才能來到最后一個血一樣猩紅色的大廳,,卡拉瓦喬埋伏靜候在那里,等著給你的心臟猛地捶上一擊,!
那是非常典型的卡拉瓦喬一擊,,殘暴,直接,,不由分說,。這個危險而迷人的家伙,在不拿畫筆的時候,,就是腰里別劍招搖過市的法外狂徒,,他聲名狼藉,隨時都會陷入打架斗毆,,在目前能找到的17世紀(jì)的治安記錄里,,密密麻麻好幾頁紙記滿了對他的審訊,后來他犯下人命官司,,在生命的最后幾年,,不得不東躲西藏到處流亡,以逃避法律的制裁,。畫畫不單只是他謀生的手段,,更是他用來買命的路條。當(dāng)時教皇的侄子希皮奧內(nèi)·博爾蓋塞是狂熱的藝術(shù)愛好者,,也醉心于卡拉瓦喬的作品,,卡拉瓦喬常常以畫作為禮物,來試圖得到達(dá)官貴人的庇護(hù),,教皇和紅衣主教,,便是掌握著赦免大權(quán)的、他需要籠絡(luò)的人,。
1610年,,死前的最后一個夏天,,卡拉瓦喬乘船北上,,去接受赦免狀,他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羅馬朋友,,為他爭取到了這一次赦免的機會,。在這趟旅行中,,他帶了三幅畫作為送給紅衣主教的禮物。那也是他的最后三幅畫,,不久,,他死于熱病,年僅39歲,。
卡拉瓦喬的畫好在何處呢,?當(dāng)六幅珍貴的原作掛在同一個展廳里,他的特征變得呼之欲出:他擅長描繪令人目眩的光明,,而他畫的一切光明,,都隱匿在黑暗之中。
“沒有卡拉瓦喬,,就沒有里貝拉,、弗美爾、拉·圖爾和倫勃朗,。沒有他,,德拉克羅瓦、庫爾貝和馬奈將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笨ɡ邌淘谒篮蟮膸装倌曛斜徽诒瘟耍芸?,現(xiàn)代主義的人們再一次辨識和指認(rèn)出他:坦率地說,,卡拉瓦喬的工作標(biāo)志著現(xiàn)代繪畫的開始。
卡拉瓦喬代表作《捧果籃的男孩》首次在中國展出(IC photo/圖)
在卡拉瓦喬所處的時代,,風(fēng)格主義是畫壇主流,,華美而重矯飾的宗教畫、貴族畫深受定件雇主們的喜愛,,卡拉瓦喬的畫風(fēng)卻完全是另外一路,,據(jù)說他畫畫極快,從不打草稿,,直接拿著畫筆柄在畫布上勾勒出痕跡就開始畫,,而且堅持寫生。他筆下那些豐潤,、肉欲的少年,,大多是追隨著他的畫師,是他的模特兒,,也是他的同性戀人,。而當(dāng)他畫圣母等女性角色的時候,他又樂于找尋當(dāng)時當(dāng)紅的名妓作為模特兒。他曾接受委托畫過一幅名為《圣母之死》的宗教作品,,這幅作品最終被修道院拒收,,卡拉瓦喬用了一位名妓作為圣母的模特,在畫面上,,圣母光著雙腿,,而且卡拉瓦喬畫的并不是圣母升天,而是圣母像一個凡俗女人那樣正在死去……這既不符合教義,,也不得體,。
卡拉瓦喬大概對拒收毫不在意,事實上,,有的是人愿意接盤,,《圣母之死》剛被拿出教堂,就立刻被曼圖亞公爵買走了,,建議他趕緊買進(jìn)這幅作品的,,是魯本斯,卡拉瓦喬對于光線的處理方法,,深刻地影響了魯本斯,,他可比教會更理解卡拉瓦喬的藝術(shù)價值。這幅畫后來又被英王查理一世收入囊中,,到了1671年歸法國皇室收藏,。
在浦東美術(shù)館的展廳里,兩幅施洗者約翰的油畫,,佐證了卡拉瓦喬對教義的滿不在乎,。在宗教畫中,施洗者約翰的標(biāo)志性特征應(yīng)為碗和帶十字架的手杖,,但卡拉瓦喬取消了這些繁文縟節(jié),,約翰身邊常見的無辜羔羊,也替代為一頭雄健的公羊,。他筆下的圣徒樸素得仿佛凡人,,以其赤裸的身體示人,似乎相比于神性,,他更喜歡刻畫俗世,。他也不喜歡讓他筆下的人物穿華美的衣服,那會分散掉觀者對人物身體的直接關(guān)注,,他革命性地與當(dāng)時的傳統(tǒng)分道揚鑣,,傳達(dá)出新的精神能量。
作為亡命之徒,,卡拉瓦喬的畫構(gòu)圖驚悚大膽,,他像舞臺劇導(dǎo)演,,搭出一臺抓馬大戲,暗處極暗,,亮處極亮,畫面上許多關(guān)鍵信息都影影綽綽地藏在黑暗里,,而一道驚人的追光,,直給畫面上他最希望突出的部分。這種極端對比,、沖撞的視覺效果,,直接成為后世戲劇及舞美的鼻祖??梢哉f,,卡拉瓦喬是直接改變了藝術(shù)史的人。
雖然展覽海報上大肆宣傳《捧果籃的男孩》,,但真正照亮了展廳的卻是卡拉瓦喬的另一幅作品:《荊棘王冠》,。畫面上,羅馬士兵正在無所不用其極地羞辱耶穌,,他們用荊棘編織了一頂王冠戴在他頭上,,逼他穿上紫色斗篷,捏緊一根蘆葦作權(quán)杖,,血從耶穌的額頭滴下來,。施刑者緊緊抓住耶穌的身體,手指嵌進(jìn)他的肉里,,另外的施刑士兵則拉扯著他的頭發(fā)和繩索,。耶穌赤裸的肉身是畫面上的高光所在,但他的眼睛卻全然在陰影里,,你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可以感受到他的悲傷。那種悲傷并不僅僅來自自身受辱的痛感,,而是另一種膺服于更宏大命運的悲壯,。
《荊棘王冠》,,卡拉瓦喬,,1602-1603年,布面油畫,,178cmx125cm Banca Popolaredi Vicenza S.p.A. in LCA
這幅畫,完成于卡拉瓦喬生命中的最后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大概已經(jīng)讓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悲劇命運,。在許多畫作中,,他畫那些被割下的腦袋,模特都是自己,。莎樂美也好,朱迪斯也好,,她們手里拎著血淋淋的人頭,都是卡拉瓦喬的頭,,那臉上依然有桀驁不馴的神情,能量豐沛,,有的嚎叫著,,細(xì)看甚至有一絲嘲弄之色,。
你無法在這樣的作品面前扭過頭去,,只好任由這個暴力分子一次又一次蹂躪著你的視覺和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