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3日,，宮崎駿新作《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在中國大陸上映，5天后票房破5億元,，成為領跑今年清明檔的票房冠軍,。盡管有“第9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長片”、“宮崎駿人生電影”等盛名,，這部影片依然迎來了趨于兩極的觀眾評價,。對于宮崎駿的資深粉絲來說，這是耄耋之年的宮崎駿融合少年經(jīng)驗的集大成之作,，關于反戰(zhàn)的思索,、熟悉的意象架起一道道通向其過往作品的橋梁，光是“回憶殺”就足以令人動容,。然而,，對于沒那么熟悉宮崎駿的觀眾來說,，這部多線索影片觀感混雜、隱喻過深,，讓他們“一頭霧水走出影院”,。

其實這部影片的故事主線還是相當清晰的。二戰(zhàn)期間,，少年牧真人的母親久子喪生于火災,，父親勝一娶了妻妹，帶兒子從東京搬至小鎮(zhèn)生活,。牧真人對姨媽兼后母夏子心懷隔膜,，轉(zhuǎn)學后又被新同學排擠，他砸破自己的腦袋尋求家人關注,。一只蒼鷺引誘他進入神秘的廢棄塔樓,，在那里他遇到了化為火美女神的生母，兩人開始了在“亡靈世界”的奇遇記,。主線之外,，影片還有另一條象征意味濃厚的線索，家族先人舅公在塔樓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天堂般的美麗新世界,，并和鸚鵡軍團代表的邪惡勢力展開一番繼承者之戰(zhàn),。

不難發(fā)現(xiàn)，牧真人的戰(zhàn)時經(jīng)歷與宮崎駿的少年時代有不少相映之處,。宮崎駿1941年出生于日本東京,，父親工作的飛機廠屬于軍工企業(yè)，在戰(zhàn)爭中他們同樣舉家疏散,，離開東京,。宮崎駿的母親在他幼年時患上脊柱結(jié)核，長年臥病在床,，飽受疾痛折磨,。宮崎駿將對母親的懷念之情傾注在久子/火美這一人物形象中。定檔清明節(jié),，追憶慈母本是最容易引人共情的題目,，但《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并沒有在這一點上設置密集的淚點,。宮崎駿為何放棄了他手到擒來的技藝,？借用吉野源三郎發(fā)表于1937年的同名小說之名，又含有怎樣的深意,？

詩化苦痛

與《天空之城》（1986）,、《千與千尋》（2001）、《哈爾的移動城堡》（2004）等情節(jié)更為流暢的經(jīng)典前作相比,，宮崎駿在《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里流露出一種“散漫的控制”,。

以宮崎駿的筆力來說,，塑造鮮活的人物性格、創(chuàng)設抓人的情緒節(jié)奏,，對他絕非難事,。本片中的父親勝一就是個典型例子。面對戰(zhàn)爭造成的大量傷亡,，他輕飄飄地感慨“生意變得更好啊”,；痛心于兒子的傷口，他揚言要找到兇手,，賄賂校長大筆一揮,，“我捐了三百日元，把校長都嚇壞了”,；兒子對繼母的微妙敵意,，他似乎毫無察覺，還囑托兒子“不要讓媽媽操心了”,。寥寥數(shù)筆,，一個威嚴、護子卻并不理解兒子的生意人父親形象就展露于觀眾眼前了,。與之類似的是《天空之城》里的配角,、海盜媽媽朵拉。這個帶有宮崎駿母親性格特征的人物,，能干,、豪爽、重情重義,，給人留下深刻的記憶點,。

相較之下，久子/火美這位母親顯得特質(zhì)模糊,。真人在塔樓異世界遇到與自己同齡的火美,，兩人一同歷險，宛若一雙少年伙伴,，但是影片并沒有在兩人辨認出彼此的過程及情感累積上著力,。宮崎駿在火美身上寄托的，恐怕既不是自己母親的性情面目,，也不是洶涌的思念情緒,。他主動對這份思念進行了詩意化的處理。

喪母之痛時常讓真人淚濕枕巾,，他失去的不僅僅是母親,，更是一個在火海中痛苦掙扎的母親。到了充斥著亡靈的異世界,，久子化為英姿颯爽的“火美大人”,，救困無數(shù),，真人的愧疚、疼惜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了,。如果說《天空之城》里的朵拉代表的是宮崎駿理想中“健壯的母親”,，那么火美代表的就是他理想中“戰(zhàn)勝身體疾痛的母親”。從心理學的視角來看,，死于火的媽媽變成操縱火的女神,，不過是真人內(nèi)心的補償性投射，通過美化,、詩化苦痛以獲得自我安慰,。

“像一個真正的人”

在私人情感以外，《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對社會議題的探討不容忽視,。從宮崎駿的作品序列來看,，這部影片現(xiàn)實色彩濃厚，戰(zhàn)爭背景下的工廠狀況,、逃難人群,、物資問題都是反復渲染的內(nèi)容。

塔樓異世界里有一組象征意義明顯的意象：哇啦哇啦（亡靈們）代表戰(zhàn)爭中喪生的平民,，鵜鶘代表被迫卷入戰(zhàn)爭的普通士兵,，鸚鵡則代表日本軍國主義。鵜鶘和鸚鵡的形象迥異,，宮崎駿也一直將“生計所迫的作惡”和“有體系的作惡”鮮明地區(qū)分開來,。追求社會公義、反抗弱肉強食,，這是宮崎駿多年來一以貫之的主張,。從他幾十年念念不忘的小說《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吉野源三郎著）中，我們很容易找到這部同名影片的靈感源泉和精神密碼,。

小說《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發(fā)表于大戰(zhàn)在即的1937年,，宮崎駿評論說，“它并沒有寫如何改變時代才好之類的話,。它想傳達給讀者這樣的信念——無論時代如何困難,、殘酷，都要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人,?！边@部小說圍繞少年“小哥白尼”的心靈成長展開，以一系列通信故事展開對人生議題的探索——如何不以自我為中心來思考,、行事,？為何要同情弱者,？如何直面自己犯下的錯誤,？什么是真正的英雄,？如果個體的選擇無關時代大局和他人眼光，我們是否依舊可以選擇做一個“真正高尚的人”,？……宮崎駿的這部影片則以雄渾的想象力,、精巧的視聽語言繼續(xù)了上述思索。

“真人”這個名字顯然頗具象征意味,，引領他走出自怨自艾情緒的,，則是母親久子遺留給他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一書。他讀后深受震動,，開始拋開個人怨念,，救助陷入險境的繼母夏子。被問到“夏子是你喜歡的人嗎”,，他誠實答復：“我爸爸喜歡她,，我在找她?！眰€人情感是可以和使命責任分開的,，這往往也是我們生而為人的重要一課。

塔樓里,，舅公誠邀真人做盡善盡美的新世界的繼承人,，他拒絕了，他指著頭上的傷疤坦承,，“這是我惡意的記號,。”正如小說中所說,，“我們擁有決定自己言行的力量,，因此會犯錯。但是,，我們擁有決定自己言行的力量,，因此能從錯誤中重新站起來?！庇捌托≌f共同強調(diào)的一點是,，良善和勇氣不是一種天性，而是一種選擇,。

影片的最后,，真人和火美都選擇回到原本的人生軌道上，一個向著戰(zhàn)亂,，一個向著大火,。直面真實人生，勇敢承擔命定的責任,，是普通人的英雄志氣,，也是宮崎駿動畫電影的“母題”之一,。

由此，真人成了宮崎駿動畫電影里最具復雜性的男主角之一,。與過往那些質(zhì)樸可愛的少年英雄相比,，他心思重，直言直語,，不夠討喜,。他身上的矛盾之處跟普通人最接近，最引人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