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有幸,,在求學路上一直得到名師指點。上世紀90年代初遠赴美國,,在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攻讀歷史學博士學位,,竟得以成為當代著名史學家、社會學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的入室弟子,。
佩里是英國新左派運動和文化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被譽為“馬克思主義學術成果集大成者和開拓者”。在激情燃燒的60年代,,佩里投身于英國左派陣營,,支持第三世界的去殖民化運動,并筆耕不輟,。他是一位嚴謹而博學的學者,,兩部史學著作《從古代社會向封建社會的過渡》和《專制主義國家譜系》,得到學術界高度評價,。
1962年,,佩里接任《新左派評論》主編。當時雜志已經(jīng)一蹶不振,,銷量猛跌,,他買下這份雜志,重整旗鼓,,使雜志成為歐美新左派運動的理論重鎮(zhèn),。佩里還寫了兩本理論著作《西方馬克思主義探討》和《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他帶頭構(gòu)建了新的革命文化和工人階級的新理論,。
我進UCLA的時候,佩里·安德森不久前才移居美國,在我校歷史系任教,。佩里·安德森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二年級開學后,我報讀了他講授的《現(xiàn)代歐洲思想史》,。開學前,,第一次去安德森教授的辦公室拜訪。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戴著深度近視眼鏡,,一口濃重的牛津口音,全然沒有英國人那種自大刻板的作派,,顯得特別親切和藹,。記得我在自我介紹時說,來自一個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國家,,但卻并不懂什么是馬克思主義的真諦,。他詭秘地笑笑說:“我理解?!闭麅蓚€學期,,佩里指定我們每星期讀一到兩本經(jīng)典著作,然后花半天時間組織討論,。每次由一位同學主講,,大家再補充、質(zhì)疑,、辯論,。討論都十分熱烈,佩里不時插話引導,,最后提綱挈領地做個總結(jié),。他從來不帶書進課堂,對整本著作的把握全憑記憶,,實在令人欽佩之至,。
佩里的這門課帶我們閱讀了二十多本包括阿多諾、阿爾都塞,、葛蘭西,、撒列尼等人在內(nèi)的著作。每次都從他們各自對知識分子的不同定義切入,,讓我們了解這些理論家的思想脈絡和學術觀點,。我當時的英文還結(jié)結(jié)巴巴,但總算領略了大師學問的深邃和淵博,。后來在安德森教授的指導下,,我完成了以研究中國知識分子為題的碩士論文。
當年選修這門課的有二十多人,撒列尼的兒子也在班上,。和我同班的中國同學還有東亞系的孟悅和王超華,。后者多年后成為佩里的夫人。北京來的訪問學者汪暉也旁聽了幾堂課,,回國后舉起了新左派的大旗,。大概我們算是安德森教授的第一批中國學生,因此他對我們格外關心,,和我們有了比一般美國同學更多的接觸,。有一次,一起去觀看中國影片《秋菊打官司》,?;貋淼穆飞希謇锿蝗惶崞痨柪椦莸那锞沼幸痪渑_詞“要給個說法”,,英文字幕把“說法”翻譯成“justice”(公正) ,。他覺得似乎不是很準確。我一聽才覺得翻譯確實不妥,,但佩里是全然不懂中文的,,只是根據(jù)劇情判斷翻譯錯誤。當時我為佩里超凡的理解力感到吃驚,。二十多年過去了,,此事仍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學期結(jié)束前夕,,佩里請我們3位中國學生去他家做客,。當時他還獨身,在美國和英國兩邊輪流居住,。上課的時候留在洛杉磯,,上完課就回倫敦去。洛杉磯的居所在西區(qū)的一個山頂上,,視野十分寬廣,。我們師生四人沐浴在加利福尼亞的陽光下聊天。佩里提起第一次去中國,,是參加馬克思主義學會的年會,。盡管主人只讓這位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大師“聽課”,而沒讓他發(fā)言,,但他依然很高興,。其實,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趁機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搜集父親的資料,。佩里的父親在30年代曾任職于中國海關,。雖然出生于倫敦,,但1938到1941年間,佩里卻是在上海度過了自己的嬰兒期,。難怪他對中國始終懷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情,。2000年,安德森重新接手《新左派評論》后,,就開始把關注點聚焦到中國問題上。
離開美國后的最初幾年,,每次回洛杉磯,,只要佩里在,我都會去拜訪他,,聆聽他對中國和國際政治的見解,。后來因為忙也就慢慢疏遠了。2010年暑假,,特地去倫敦看望我的這位導師,。在飯桌上,我們一邊品著紅酒,,一邊高談闊論,。佩里老了,但他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的豪情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