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瓊
陳克瓊
年齡:50歲
職業(yè):臨終關(guān)懷護工
月薪:4000人民幣
工作經(jīng)歷:
少年時代到2005年 廣西橫縣務農(nóng),,種茉莉花
2005年-2007年 廣州 家庭護工
2007年至今 廣州 臨終關(guān)懷護工
陳克瓊心里明白,,自己干的活在他人眼里是晦氣的,。
在廣州市橋醫(yī)院的康寧病區(qū)里,,護工陳克瓊的工作就是服侍三類病人:植物人,、腫瘤病人和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他們有著共同點,,等待死亡。她的工作也就類似于“臨終關(guān)懷”,。
“臨終”這一類字眼本是避諱的,,可生活本身就沒有給一個50歲的農(nóng)村婦女更多的選擇。幾年前,,眼看著家鄉(xiāng)的茉莉花收購價格越來越低,,很多人從廣西橫縣這個“茉莉花之都”外出打工,陳克瓊就是其中一位,。
此前大半輩子,,她都在地里干活。到廣州后,,她到家政介紹所找工作,,卻發(fā)現(xiàn)如今連當帶個小孩的保姆都要年輕且有點學歷,看來看去也就只有照顧老人的工作,,“反正自己也快算半個老人了,。”有的中介也明確要求照顧老人要40歲以上的,,按陳克瓊的理解就是,“年輕人嘛,,有的嫌老人臟,,看到阿公阿婆這樣,有的又很丑,?!闭f完她又過意不去地補充,“人老了就會丑,?!?/p>
工作后,她一直被評價為“勤勞,、肯干”,,這也讓她一直被老人的家屬挽留著,,老人住進康寧病區(qū),她也跟去伺候,,老人走了,,她便留在了這。原本對于“晦氣”,、“不吉利”的顧慮,,早就被習慣沖淡,或許“也沒有其他工作合適”,。
“關(guān)懷室”是病人彌留之際的最后一站,,只有墻上深藍色的幾個字暗示了這間病房的特殊之處——“我愿乘風飛往無痛的天國”。陳克瓊望了望這個昨晚還住在普通病房的老人,,然后像往常一樣搬出折疊床,,推到走廊的墻邊,掰開躺下午休了,。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讓她有了預感死亡的能力。
五十來步的走廊時常有人經(jīng)過,,她也顧不上什么形象,,肚子上蓋層薄被,就睡下了,,因為照顧病人是“體力活,,必須得休息”。
和其他護工一樣,,陳克瓊負責3個病人,。每天到點了,她把米糊倒進碗里,,加藥攪勻,,接著用針筒一趟趟地打進病人的胃管。遇上咳嗽嚴重的,,食物夾帶體內(nèi)的氣味噴了她一臉,;有時剛費盡全力給老人擦完身,一轉(zhuǎn)眼又有排泄物要清理,。一天下來,,擦身、換尿袋,、清理排泄物……每一項都遞進式地考驗著她的忍耐力,。
這個過程會一直持續(xù)到病人被送到“關(guān)懷室”,進去前征兆通常是呼吸急促,、手腳發(fā)紫,,有的還吐胃液,。看到這些狀況,,陳克瓊明白自己和病人即將道別了,,這時她工作的重心會轉(zhuǎn)到“關(guān)懷室”里。夜里,,她搬折疊床進到“關(guān)懷室”里睡,,也說不準哪一刻病房里的呼吸就會只剩下自己的。
對于死亡與生俱來的恐懼,,是每一個長期在康寧病區(qū)工作的醫(yī)護人員都要克服的,。年輕的護士小露去年隨醫(yī)院分配到這個病區(qū)時,覺得“死亡挺恐怖的,,晚上都睡不著覺”,。陳克瓊記得之前新來的護工阿姨第一次送走老人后,不敢睡覺,,半夜里隔著過道喊她睡到門邊,,看到她才心安。有的阿姨現(xiàn)在還不敢到“關(guān)懷室”里過夜,。而她只是覺得,,“反正要照顧他們,哪里睡不一樣,?”
日子久了,,剛來時由陌生、恐懼,、惡心,,以及“一個星期都吃不下飯”的感覺漸漸被消磨了。無止境的工作狀態(tài)可以讓她暫時忘記許多煩心事,,比如思考這樣繁復無聊的工作有沒有盡頭,,比如掛念家里的丈夫和外出打工的孩子——可能每個月家里來的一兩個電話還會讓她記起自己妻子和母親的身份。
生活中屬于自己的那部分還有午飯前的一個小時,,她回到在醫(yī)院附近租的小房間里洗菜做飯,。十多平米的出租屋里,雙架床上擺滿了雜物,,床板裸著,也沒有墊子,。整個房間里最新的家電就是灶臺上锃亮的電飯煲,,還是上一個病人走了之后家屬送的。電磁爐和鍋都壞了,,陳克瓊將一斤青菜倒進這臺電飯煲里硬生生炒起來,,又倒入一小碟瘦肉,,這份菜已經(jīng)足夠她吃兩頓。
她每天煲一大盆米飯,,這和她臃腫的體型與繁重的工作量對等,,卻也讓她少了婦女的家常與溫婉。工作空隙她也會陪著病人一起看電視,,21號床的阿伯白天一直要看《西游記》,,而她自己最喜歡晚上和護工阿姨們一起看《男生女生向前沖》,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愛好,。
50歲的她顯得有些笨重,,聊起年輕的日子,她會說,,“我喜歡打籃球的,,你信不信?”
遇上稍微能夠動彈說話的老人,,護工們把他們當成寶,。6號床的三姑98歲,腿腳不能動了,,話還能說一點,,陳克瓊和其他阿姨們有空就愛逗她,拿了個福娃公仔問她“是不是你男朋友哇”,,三姑開心地回答“是哇”,,阿姨們笑開了花。
午后,,陳克瓊給7號床的老伯擦身,,一旁愛聽粵劇的三姑會用手探摸著枕邊收音機的按鍵,一撥,,《帝女花》,,長平公主深情一句“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身邊的病友們卻都睡著了,,一個個把嘴張得大大的,,而陳克瓊和其他阿姨就是她的聽眾。
常年陪護病人的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照顧過多少老人了,,但還是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每一個人和家屬的面孔,。上次過來看她的是前幾年送走的阿婆的愛人,也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
這些年送走的老人們讓她覺得“時間長了,,人和人之間始終是有感情的”。50歲的她后悔年輕的時候忙著干活,沒有好好關(guān)心自己的父母,。在每天重復的枯燥忙碌的工作中,,她早看開了“人終有一死”這件事,但提到照顧過的老人,,她還是會說“你信不信真的會哭,?”
陳克瓊一年里最期待的日子就是年末,請幾天假回家過年,。在客運站買一張票,,140塊,600公里,,“9小時睡一覺就到了”,。這一年里除去每個月不到1000塊的花銷,她攢下了將近四萬塊,,回老家也不花,,攢著。等哪天兒子娶媳婦了,,拿出來,,在村子里擺酒,親戚鄰里一大幫,,熱鬧,,有面子??涩F(xiàn)在兒子28歲了,,也沒帶回來個女朋友。
有時候給病人換著紙尿褲她會想,,哪天有孫子帶了,,她就回家。家里倒是沒有難聞的味道,,村子里到處都是茉莉花,。提起茉莉花,她就會想起橫縣大雨后的清晨,,一推開門,,“那茉莉花可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