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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shù)家肖恩·斯庫利（Sean Scully）來了,，他那些“五彩斑斕Excel表格一樣”的巨幅畫作在中國掀起了抽象主義熱,。
年近七旬的肖恩，身形魁梧,，神情堅毅,，頗具明星風(fēng)范，難怪翻譯介紹時竟脫口而出另一個名字——“肖恩·康納利”,。沒錯,，就是好萊塢大片里那個神勇無比、總能成功“越獄”的酷老頭,。
事實上,，這個拎著顏料桶刷畫的愛爾蘭老頭，酷勁一點也不輸給那個叱咤影壇的蘇格蘭老頭。當過泥瓦匠,、習(xí)過拳擊和空手道,、玩過搖滾開過藍調(diào)俱樂部、終以畫畫為主業(yè)的肖恩,，經(jīng)歷頗豐且行旅四方：從倫敦到紐約，從摩洛哥到墨西哥,，從歐,、非到南、北美洲,；這個愛爾蘭人和你的交談友好而開放,，從繪畫、文學(xué),、音樂各方面展開：馬蒂斯,、透納、波洛克,、羅斯科,、喬伊斯、葉芝,、貝克特,、《走出非洲》、David Bowie,、Miles Davis,、Bob Dylan，當然,，還有他的摯友,、U2主唱博諾……
Tower，2009
像他的畫作一樣,，肖恩說話節(jié)奏平緩,，但內(nèi)里蘊著力量；他繃緊的臉龐偶爾綻出大笑,，釋出一股詭異的喜感,。“我有幅畫叫《幸運》,，但它看去很不幸,，《等待戈多》里有個人物就叫Lucky，但這人一直很倒霉,，貝克特有種殘酷的幽默感,。”
描述令其成名的美國,，肖恩不冷不熱道：“你知道嗎,？美國的監(jiān)禁人口率全球最高,，可那是自由的土地，難以想象,，全世界的人都競相‘自由入獄’,。”
說說你的抽象藝術(shù)吧,？
“抽象藝術(shù)有種催眠性的魅力,，它讓我覺得沒有包袱，因為我是個很有包袱的人,；我創(chuàng)作的是一種奇怪的抽象藝術(shù),，因為我很喜歡隱喻，我離不開這個物質(zhì)性和個性化的社會,。每次創(chuàng)作一個新作品就像越獄,，但我熱愛這種自由感?！?/p>
從具象到抽象,，從柵格到條紋，在那些既明艷又暗沉,、堆積著豐厚記憶的色彩中,，肖恩踐行著他的藝術(shù)“越獄”之旅?！斑吔缡俏宜凶髌返闹黝},，世界如何劃分為不同國家，國家如何劃分為不同城市,，城市又如何劃分為不同街區(qū)和建筑,？這些都對人際關(guān)系產(chǎn)生影響，包括群體和個人,。我一直對邊界如何凸顯,、隱藏它們的歷史非常感興趣。如何打破邊界限制,，這對我來說最關(guān)鍵,。很多藝術(shù)都被鎖定在它所處的時代，但我的作品能夠逃脫這個時代的桎梏,?！?/p>
英格蘭板塊-仙人掌，1964,，布面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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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3日,，籌備了兩年的“隨心而行：肖恩·斯庫利藝術(shù)展，1964-2014 倫敦|紐約”中國首展在上海喜瑪拉雅美術(shù)館拉開序幕。肖恩還是那套“粉刷匠”裝扮：士林藍布襯衣,，淺灰色工裝褲,。從5月至今，我們大約見了5次,，他似乎從沒換過裝扮,。
第一次見面，肖恩就聊到對貧窮的深刻記憶,。他生于都柏林北部,，整座城市最窮困的地方?！拔襾碜缘讓樱妓悴簧瞎ば诫A層出身,，小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而我現(xiàn)在差不多都有私人飛機了，人生真是特別奇怪,，你永遠不知道它將教會你什么?，F(xiàn)在我回愛爾蘭，住大農(nóng)場,，所有人都來找我,，他們像愛戴‘貓王’那樣舉著酒杯說我有多成功，這可能是種不錯的生活,，但我對此不感興趣,，這對藝術(shù)也不太好。此刻呆在上海就很舒服,，沒人認識我,。”
偌大的展廳正中,，堆疊而起一座長15.24米,、寬6.1米、高3.66米的大型雕塑,，幾只黑色集裝箱似的空鋼殼組成了肖恩的新作《中國堆砌》：“中國現(xiàn)在是世界鋼鐵首都,，因此我制作了它，堆砌起來的箱子,，肉體被取走,，只剩下一副副骨架；聽說在中國黑色代表天堂的顏色,，我原打算用中國黑青石來制作這件裝置,，然而受場地承重所限，最后改用金屬材料，某種程度上,，我也是一個‘投機者’,。”
與《中國堆砌》形成互文的,，是墻上長達8米的橫幅畫作《夜與日》,，黑白灰條紋在鋁塑版上交替出現(xiàn)，站在畫前,，觀眾能感受到明暗調(diào)和的律動,，冰冷而溫柔。肖恩認為,，“黑色”蘊藏著驚人的力量：“對我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西班牙繪畫中,，黑色有種令人折服的美麗：委拉斯開茲、戈雅和畢加索的作品都證明了這點,。我童年就熟知的天主教信仰中,，人們說信徒每天都想到死亡（黑色），我也是這樣,，時刻為它在做準備,。”
肖恩的祖母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童年時期,，他常跟隨祖母去做彌撒。當時歐洲還在二戰(zhàn)破壞中,，臨時搭建的教堂,，屋頂由傾斜的金屬板鋪成，一到雨天,，雨點砸在金屬板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幾乎淹沒了神父的講道。在被大片雨點聲放大的寂靜中,，他經(jīng)歷了某種感動,，“太美妙了！我對藝術(shù)的愛,，就源于那時,。”
15歲時,，肖恩進入工廠當學(xué)徒,，繪畫愛好只在夜校得到滿足。念完夜校,，他參加了正規(guī)考試,，政治和藝術(shù)史都是Ａ,，還有兩篇論文得了Ａ+，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個成績可以上牛津了,，但我不想搞學(xué)術(shù)，一心想成為畫家,，現(xiàn)在也只想當個畫家,，從這點來看，我還挺單純,?！?/p>
考入紐卡斯爾大學(xué)后，他正式開始藝術(shù)生涯,，“畢業(yè)前我的作品就上了電視,，《衛(wèi)報》登了大幅照片，我就這樣成名了,！畢業(yè)后我直接進入當時倫敦最好的畫廊,，首次個展作品全賣光了，其中５幅還被博物館永久收藏,。所以,，我算是一出道就成名了,，也不知道默默無聞是什么滋味,。”
光之壁系列-光之壁·地中海,，2011,，鋁塑板上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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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筆下線條柔和的多彩矩形，常讓我想起都柏林鄉(xiāng)郊老百姓自己粉刷的一排排樸素小平房,，米黃,、深棕、粉藍……它們在愛爾蘭詩意氤氳的天空下浮動著,。
“倫敦是棕色的,，紐約是淡藍色，巴塞羅那是深紅色,，慕尼黑是綠的,，都柏林則是灰色的，灰色非常美,，它很像我們?nèi)祟惖母杏X,，有種微妙的關(guān)系，我很喜歡它給人帶來的親密感和私密度,?！?/p>
浪游四方,，肖恩終以愛爾蘭裔為傲，這個名義上的美國人,，4歲隨全家移居倫敦,，成名后旅居紐約、巴塞羅那,、慕尼黑三地,，但每年都會回到他的家鄉(xiāng)都柏林，一座流淌著詩,、酒和音樂的城市,。
肖恩說，身為愛爾蘭人,，他對世界的認知,，很大程度上源自對家鄉(xiāng)重復(fù)性節(jié)奏的感受?！皭蹱柼m音樂直擊人心,，伴著深深的憂郁，它不息的韻律陪著我成長,?！?/p>
肖恩的母親曾是名歌手，記憶中,，《奔放的旋律》是她最鐘愛的歌曲,；父親和祖母對他的影響則更深?！拔腋赣H一輩子靠理發(fā)謀生,，我祖母是個簡單高貴的女人，祖父死后,，她獨自把全家8個孩子帶去倫敦,，在那里找了個大房子，租給當?shù)貝蹱柼m人,。祖母每天工作18小時,，一周7天，她又洗又熨,，養(yǎng)活一大家子,。我在她家經(jīng)常見到那些背井離鄉(xiāng)的打工族，到了周末,，這些悵惘孤獨的人會用酒精麻醉自己,，用歌聲傾訴思鄉(xiāng)之情。動情時,，我父親總愛唱那首《凱瑟琳,，我要再把你帶回家》,，盡管在心底他非常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到家鄉(xiāng)愛爾蘭了,?！?/p>
“我很愛我祖母，她是位酒吧歌手,，出門前她常問我要什么,？我說我想要那些巧克力豆。6歲那年,，我常見她從倫敦擠滿流離失所的愛爾蘭人的‘谷倉’酒吧走來,，帶著微醺的醉意。她推開前門,，邊唱邊分發(fā)巧克力豆,，那歌聲美極了！”
肖恩把那些飽含灰度的顏色稱作“石板”,，在畫作中,，他用“石板”顯示時間的痕跡，那些暗淡的色彩,，偶爾被突如其來的沖動和狂喜所打斷,，這或許是受他鐘愛的搖滾和節(jié)奏布魯斯激發(fā)。十幾歲時,，他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并擔任主唱,，還開了一間藍調(diào)俱樂部，“但后來被警察查封了,，理由是過分激烈——事實也如此,。俱樂部當年非常熱鬧,，經(jīng)常表演John Lee Hooker那樣的音樂,，‘嘣嘣嘣嘣’的節(jié)奏，聽上去棒極了,！”
這種激烈的節(jié)奏后來在他1990年名為《錘打》的黑白畫作中發(fā)聲,，“它與Bob Dylan那首《自由的鐘聲》有關(guān)，里面唱到‘這鐘聲為那些不愿出賣靈魂的窮畫家敲響,，為無法自由表達意見的人們敲響’,，那是一幅瘋狂的三聯(lián)畫?！?/p>
大約8年前,，肖恩認識了U2樂隊主唱博諾，兩人的友誼被傳為佳話,?！拔覀兊南嘤銎鋵嵱悬c像包辦婚姻,，都柏林人策劃的，那是我的一次展覽,，博諾走了過來,，就坐我旁邊，我們聊了幾句,，很快就喜歡上了對方,。他熱情、聰明,，有教養(yǎng),，懂的比我多，我雖有教授頭銜,，但不算是受過良好教育,。博諾雖然是個搖滾樂手，但很智性,，這是我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他是個非常美好的人，在一篇小文中,，他稱我為‘靈魂的瓦匠’,，這也是我很喜歡的一個評價?！?/p>
肖恩有一幅名為《呼吸》的畫作,，后來成了博諾的收藏。畫上有一扇窗戶,，地平線般的柔和線條,，氣氛憂愁而浪漫?！拔液筒┲Z都對‘呼吸’這一概念很感興趣,，包括它所傳達的那種情感。有一天,，晴空萬里,，我在他家里，極目遠眺,，我看到自己還在襁褓時流經(jīng)門前的愛爾蘭海映入眼簾,，耳邊響起了博諾的歌聲，他為我演唱了《呼吸》的新版本,。此時此刻,，一切完美?！?/p>
英國板塊-Figure in a room,，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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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卡斯爾大學(xué)求學(xué)時,，肖恩接受的還是傳統(tǒng)的具象繪畫教育。在他1967年一幅名為《房間里的人》的畫作中,，還能明顯地看到馬蒂斯似的用色和結(jié)構(gòu),。
1969年摩洛哥之行，啟發(fā)他從具象轉(zhuǎn)向抽象,，他發(fā)現(xiàn)當?shù)匾磺芯拔?，從床榻、桌椅到樹木,、天際線,，都是幾何圖案的，但這又有別于工業(yè)生產(chǎn)方式下的標準化圖案,，摩洛哥織物的條紋圖案和色彩給肖恩留下難忘的視覺沖擊,。“在那里你能體會到狂喜的感覺,，但人們又是在繽紛的織物中有條理地制造這種精神體驗,。伊斯蘭教沒有神像，人們編織彩色條紋,，用抽象建構(gòu)世界觀,，這非常動人?！?/p>
上世紀70年代,，肖恩的創(chuàng)作慢慢轉(zhuǎn)向抽象，他想超越形象限制,，“找到一種更加普世化,、任何人看到即可理解的語言，抽象畫就有這種自然交流的能力”,。
1975年,，受大西洋彼岸蓬勃興起的極簡派吸引，肖恩選擇了當時更活躍,、更自由的紐約,。進入新環(huán)境后,，肖恩對周遭變得更敏感,，他開始使用工業(yè)材質(zhì)，將層層膠帶藏在丙烯涂色中,，或用粗鬃毛刷在畫布上狠命揮舞,。“當時的美國社會非常野蠻,、暴力,，但這種動蕩不安,、‘達爾文式你死我活’的狀態(tài)又非常吸引我，我像礦工般生活,，肩負著開采重任,。我喜歡用膠帶創(chuàng)作，它們讓顏料更具條紋感,，當我把膠帶揭開時,，會發(fā)出一種黑色的嗡嗡聲，就像俳句和禪學(xué)經(jīng)義一樣,?！?/p>
1981年創(chuàng)作6米長的幅作品《后與前》中，肖恩用他獨有的條紋語言繪制了紐約摩天大樓擠壓在一起的模樣,。1982年的《黑暗之心》被視作其藝術(shù)生涯的轉(zhuǎn)型代表作：這幅畫由大小不一的三部分組成,，左邊黑白橫條紋，中間棕黑矩形條塊,，右面黃黑豎條紋,，奇怪的搭配從顏色到比例都不和諧。肖恩解釋,，那天他走在曼哈頓街頭,，途經(jīng)一個郵局后門，看到有人在為郵政車的進出口畫方形標示,。那些工人顯然不是專業(yè)畫家,，畫出來的線和塊參差不齊，但他仿佛發(fā)現(xiàn)了美,，立馬去買了相同顏色的涂料,，回來就創(chuàng)作了這幅作品?！啊逗诎抵摹肥强道碌囊槐拘≌f,，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跟他有關(guān)，他用一種奇特的英語來寫作,，句尾永遠是名詞,，后來還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小說講述一個人到了非洲這樣一個黑暗,、危險的環(huán)境,，如何慢慢地崩潰。我也想要畫出一種黑暗,、原始的感覺,，在我看來，貧苦工人譜寫在林立高樓中的格子結(jié)構(gòu)，才是曼哈頓最浪漫的風(fēng)景,?！?/p>
從歐洲抽象先驅(qū)蒙德里安到美國的馬克·羅斯科，條紋一直是抽象畫家偏愛的形式語言,，肖恩從這些傳統(tǒng)中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風(fēng)格,，正如美國哲學(xué)家、藝術(shù)評論家阿瑟·丹托所說：“他的邊線有一種可觸之美,，這些條紋擁有生動的質(zhì)感,。”
黑與白板塊-黑色·白色·白色,，亞麻布面油畫,，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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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肖恩開始以“光之壁”的概念命名自己的油畫作品,。該系列中,，他為人熟知的線和條變成了由兩到四塊“磚頭”經(jīng)水平和豎直排列堆積而成的磚砌結(jié)構(gòu)，色塊與色塊之間留有間隙,，整個畫面仿佛在呼吸,。
肖恩說，游歷世界各地后,，他創(chuàng)作了《光之壁》系列,，這批作品明確指向自然；它們被賦予一種抒情感,，例如2011年創(chuàng)作的《光之壁·地中?！罚骸拔以噲D展現(xiàn)地中海的生命感和熱帶溫度，兩道白色條紋,，淺色光帶代表天空,，黃色讓人想起沐浴在陽光下的田間玉米的金黃色，這幅畫有著具象的浪漫詩意,，又不乏嚴謹,。”
肖恩說,，孩子們尤其喜歡他的作品,，他們覺得那些畫作就像拼接在一起的樂高玩具。幾年前,，65歲高齡的肖恩又喜得貴子Oisin（名字源于詩人葉芝筆下的愛爾蘭神話英雄）,，他如今的時間完全獻給了可愛的兒子。
“我曾有過一個兒子,，1983年就去世了,，這對我是非常慘痛的打擊。當時我作品的色調(diào)都變暗了,，一直持續(xù)了三十多年,，而且?guī)в幸环N悲哀的氣氛。最近,，我的作品中重新出現(xiàn)了綠色,，眾所周知，綠色代表著美好和希望,?！?/p>
2007年后，肖恩大多時間在德國慕尼黑生活工作,，“我一年中有一部分時間就住在德國的森林里,。”生活和情感的變化滲入他的近作中,，鄉(xiāng)村家園氣息逐漸替代了他舊作中的城市序列感,，它們被“刷”得更加自由，也更顯謙遜平和,。
這些年,，肖恩還受古希臘多利克式建筑影響，進行了一系列創(chuàng)作,?！拔矣X得自己既是騎手，也是騎手身下的那匹馬,，我自己都不知會駛向何方,。一年前我生了場重病，我的脊背受傷了,，當時病得很嚴重,，畫畫時，我發(fā)現(xiàn)垂直的線條從我的作品里消失了,，我只能畫水平的線條,，就像地平線那樣，可以說這種線條更謙卑,?！?/p>
肖恩現(xiàn)在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照顧兒子，每天等兒子放學(xué)的時間,，他都在畫“老狼杰克”的故事,，那是他為兒子編繪的童話故事。提及自己最滿意的創(chuàng)作,，他肆無忌憚地大笑道：“當然是我的兒子,。”
（感謝姜亦朋、上海喜瑪拉雅美術(shù)館協(xié)助聯(lián)絡(luò)專訪：實習(xí)記者葛明寧整理錄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