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女兒從睡夢中醒來,,嘟噥著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話,,說著說著還委屈地哭了起來,。迷迷糊糊聽了半天,似乎是說她心愛的玩具娃娃被我們弄丟了,。我不耐煩地拍拍她:“娃娃還在,,你是在做夢,。”以為一句話就能解決問題,,結(jié)果反而更糟——女兒見我醒了,,一定要我現(xiàn)在就把娃娃找來。
她的玩具在另一個房間,,堆成了一座小山,。誰有耐心大半夜開燈找娃娃?我甚至眼睛都懶得睜開,。我敷衍地說:“娃娃就在這,,喏,閉上眼睛就看見了,?!笨墒桥畠翰灰啦火垼骸霸谀睦铮磕愣紱]有下床???”——她居然真想讓我行動!我開始不耐煩了:“你是在做夢,,趕緊睡覺,!”于是她大哭起來。
這哭聲終于讓我沒法再睡下去,。我翻身坐起,,疾言厲色地訓斥她:“別沒事找事,睡覺,!”但我也清楚,,一吵開,恐怕一夜都不得安眠,。
一個夢境終于導致了一場戰(zhàn)爭,。雖然如此,我覺得這一戰(zhàn)十分必要,。育兒書上都說,,不該滿足的要求絕不滿足,可半夜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書上倒是沒講,,但我以為,塑造邊界意識更為重要,。寧可一覺睡不成,,歪風邪氣不可助長?!澳銐舻酵尥?,就讓別人起床找娃娃,,下次要是夢到摘月亮,你要干啥,?”這是那天晚上我氣急敗壞的念頭,。可是現(xiàn)在,,我又有不同的想法,。
不過是一個4歲的女孩,請爸爸拿一個玩具而已,。就算她是任性好了,,偶爾一次,又何妨遷就一下她的任性呢,?
假如這只是特例,,比如她生病了,我二話不說就會下床,。不但不覺得辛苦,,反倒因為做了點事讓她睡得安穩(wěn),而給了自己莫大的慰藉,。這說明這件事我并非不能做,,只是不愿在“日常”的語境下,,使它變得像生活的某種“常態(tài)”,。真正使我困擾的,不是拿玩具這件事本身,,而是“這次滿足了她,,未來還要滿足多少更無理的要求”?我擔心它變成原則問題,。
據(jù)我觀察,,不止我一個人經(jīng)歷過這樣的擔心,看見一件事,,即想到后面還有第二件,、第三件……愈演愈烈,終于發(fā)展到第N件,,嚴重到不可收拾。反過來,,要避免第N件最壞的結(jié)果,,就必須從源頭上堵起,狠斗私字一閃念,。因此,,此時此地的這件事不再只是它本身,,而成為了原則問題。
譬如我有一個朋友,,問我孩子游戲成癮怎么辦,。細問之下,一開始不過是孩子玩手機游戲,,不肯馬上吃飯,。父母看到這一點,即憂心忡忡,,聯(lián)想到成癮,,想到未來對學習不感興趣,想到上不了好中學好大學,,想到遭人白眼,,想到找不到工作,想到將來萬一流落街頭……再一看現(xiàn)實:孩子坐在沙發(fā)上,,津津有味地抱著iPad,。父母怒而一把奪下:“這么小就迷戀游戲,長大還得了,!”
邏輯學上把這種思維稱為“滑坡謬誤”,,從內(nèi)容方面講,有犯錯的可能,。從思維的過程上講,,也有風險,就是讓人離開了當下的問題本身,,轉(zhuǎn)而去應付頭腦中的想象,,常常引發(fā)過度的反應。兩個人討論某件事,,一個說:“我反對”,,另一個說:“你怎么總是反對!”一加上“總是”二字,,對方的反應就變成:“誰說我總是反對,!我上次就……”這一上綱上線,就成了對一種習慣,、一個規(guī)律,、一個原則的辯論,對當下境遇的處理則難以為繼,。
記得在一門人際溝通課上,,老師提醒:“給別人反饋的時候,只針對具體的行為,,不要加入上綱上線的評判,?!彼J為后者會混淆焦點,并且沒有任何好處,。例如說一個人“聲音太小,,目光接觸不夠”,這個反饋有價值,,它讓人知道重點在哪里:聲音要大一點,,目光接觸再多一點??墒怯械姆答伕a一句:“這反映出你內(nèi)心的不自信,。”這句話有害無益,。
事實上,,大部分上升到原則問題的情況,值得擔心的都不是當事人,,而是在頭腦中一步千里的觀察者,。那些煩躁、擔憂,、憤怒,,可能只不過是我們自身焦慮的投射而已。想到這里我有一點懊惱,,但是轉(zhuǎn)念一想,,睡得好好的被吵醒,偶爾不理智地發(fā)個火,,這又算是什么原則問題呢,?于是我也釋然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