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淮初漲水如油。鐘阜嵯峨倚上游,。
花月即今猶似夢,,江山從古不宜秋。
烏啼舊內(nèi)頭全白,,客到新亭淚已流,。
那更平生感華屋,一時長慟過西州,。
——黃仲則《金陵雜感》
黃景仁,,字仲則,以字行,,乾隆時期詩人,。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天才,,只活了35歲,,一生郁郁不得志,,甚至連生計都成問題,靠一首首質(zhì)量上乘的詩作垂名至今,,像“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這些膾炙人口的句子,,就出自他的筆下。
此外,,黃仲則屹立在中國詩歌史上的重要意義在于,,他讓世人知道了,好詩不僅僅有唐宋詩,,同時天才詩人也不僅僅有李白與蘇軾,。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原因之一是他們往往令后人難以仿效,,李白就是顯例,,唐朝以后的詩人中,學(xué)李白而成名成家的極少,,黃仲則詩學(xué)李白而能有成,,可見其天資之高。在他的《兩當(dāng)軒集》里,,佳作俯拾皆是,,這首《金陵雜感》可說是集中七律壓卷之作,也是可以抗手李白的作品,。
金陵即南京,。首聯(lián)的平淮即秦淮河,鐘阜即鐘山,,都在南京,。第二聯(lián)“花月即今猶似夢,江山從古不宜秋”,,是全詩最具分量的手筆,,上句說美好事物如夢幻般存在,,令人把捉不定,,下句極寫愴懷,詩人只覺所見景象無不深含悲意,,故有“江山不宜秋”之慨,。
“烏啼舊內(nèi)頭全白,客到新亭淚已流,?!眱?nèi)即宮禁,。烏鴉是黑色的,頭發(fā)不可能白,,古人常用“烏頭白”一語來說那些不可能或非常之事,。晉室東渡之后,過江的權(quán)貴常常在天氣好的日子里,,來到新亭(在南京)這個地方宴飲,,大家感時傷世,相對垂淚,。后人遂以“新亭淚”來指代感懷故國的悲情,。這兩句的情感是很重大的,都與興亡有關(guān),。
“那更平生感華屋,,一時長慟過西州?!蹦歉?,即何況。這兩句的典故是這樣的:晉代宰相謝安非常喜歡外甥羊曇,,謝安病重,,乘馬車經(jīng)過西州門(在南京)不久后去世,羊曇傷痛不已,,自此不在西州門經(jīng)過,,但有一次喝醉酒之后,不知不覺來到西州門,,想起了謝安,,悲意難抑,于是吟詠曹植的詩句“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然后慟哭而返。后人常以“西州門”“西州路”來表達(dá)感舊興悲之意,。
黃仲則此詩使用羊曇哭謝安的典故,,或許是悼念他的恩師邵齊燾。不過,,我們從詩題的“雜感”二字又可以知道,,此詩所包含的事情應(yīng)該是多方面的,甚至可能這些事情互不關(guān)聯(lián),,只不過都引發(fā)了詩人的悲情而已,。
這首詩里的悲意,并不是軟弱無力的,,第二聯(lián)所蘊(yùn)涵的感慨極其深沉,,非獨(dú)為一己境遇而發(fā),。這種筆力,當(dāng)然不是常人能有的,。大抵傷春悲秋甚至憂生傷逝,,都是尋常人之能事,然而能將天地熔鑄在這些情感中,,化為動人的文字,,使得那些本屬一己之私的情感,可以作為一種美而存在,,則非大才不能辦,。黃仲則無疑屬于此類詩家。
黃仲則生活困頓,,但始終不改孤介的性情,,與人不合輒離去。畢生精力所萃,,唯在于詩,。這是一個純粹為詩而生的人。有人對黃仲則的這種生命選擇,,頗致微詞,,其中一些淺薄浮浪之言,固不必論,,不過這種評議,,已經(jīng)涉及到了命運(yùn)的范疇,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以下事情:司馬遷因李陵事件而不幸遭受了腐刑,,班固在《漢書》里不無諷刺地說,,司馬遷如此博物洽聞,卻不能以智慧使自己免于禍災(zāi)——后來,,班固身死獄中,;其后,范曄在《后漢書》里批評說,,班固對司馬遷的這個議論,,是“智及之而不能守之”——詭異的是,范曄的人生結(jié)局是下獄后被處死,。
可見命運(yùn)這回事,,不可輕議,班固,、范曄這等大賢尚且不免自傷,,何況常人,?再者,,黃仲則的優(yōu)美詩篇潤澤后人,,令名傳至今日,對于一位詩人來說,,這無疑是大福報,。至于那些自以為明智的人,若無功德澤世,,其人過得窘迫還是優(yōu)游,,皆為不足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