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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寫 | 一個五歲男孩的倒計時人生

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記者 邱苑婷 日期: 2018-01-03

很多事情,突然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血液病中心在醫(yī)院大樓的最頂層,,通往中心的樓梯上,,一扇巨大的鐵門攔住外來的人,。這里看起來像個監(jiān)獄,。鐵欄外聚集著探視者,,鐵欄里,,保安根據(jù)每個人的身份和說辭,掌控著鐵門的開合,。工作日總會比周末嚴(yán)格些,尤其在上下午各一次的查房期間,,哪怕是直系家屬也要被關(guān)在鐵門外,。第一次來到病房的家屬,恐怕會被門上的告示嚇一跳:

“內(nèi)有病毒?。,。〖覍僬埼鹑雰?nèi)?。,。≈辉试S一名家屬陪護,,其他家屬請在病房外?。。 ?/span>

這聳人聽聞的告示貼在血液科病房的門上,,齊人高的位置,,背后是一塊菱形的小玻璃窗。這玻璃窗承載過許多擔(dān)憂又殷切的目光,,隔開了父母孩子,,有時,也隔開了生死,。

周六中午,,病房總算比平時冷清了些。十來個床位,,只有兩張床上有人,,其中一個病人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媽媽趴在他病床旁邊睡著了,,另一個就是榆潤,。兩床之間隔得很遠,只有心電測量儀的滴滴聲在有節(jié)奏地響著,。

榆潤媽媽掩著嘴,,幾乎是在用氣息說話:“他們都是走療的,輸完液了就可以走?,F(xiàn)在就我們一家住院,,孩子比較危險?!?/p>

榆潤的床位在最靠墻的位置,。其他病床都是普通的床、被單,,唯有他的床位被透明塑料簾帳圍起來,,嚴(yán)嚴(yán)實實,媽媽要伸手進去也得先從簾帳的交叉處撥開,。只有她一個人陪護的晚上,,等榆潤睡著后,她會把病房里的消毒燈都打開,,全部消一遍毒,;然后把榆潤從病床簾帳里抱出來,放到外面消過毒的床位上,,把他的床位消一遍毒,,最后再把他抱回自己的床位?!斑@樣就里里外外全能覆蓋到了,?!?/p>

榆潤剛打完培門冬(注:一種化療藥),昏沉沉地睡著,。一開始,,媽媽把手放在他身上,就那樣伸著胳膊在簾帳里邊好幾分鐘,?!翱偢杏X他今天異常燙,給他量體溫,,讀數(shù)卻是正常,。”榆潤的臉蛋有點發(fā)紅,,但還算安詳?shù)厮?。媽媽稍安了心,說剛化療完怕過敏,,得小心觀察著,,看看有沒出紅疹、有沒有發(fā)燒,。

媽媽說,,這些天榆潤精神不好,嗜睡,?;熕幱绊懙缴窠?jīng)末梢,用榆潤自己的話說,,像有小蟲在血管里撓,,癢得不行,有時也疼,。食欲也不好了,,脾氣也變得暴躁易怒,有什么需求沒有立即滿足,,他馬上就發(fā)火,,大喊大叫,跟平常不一樣,。

床頭擺著拼了一半的樂高玩具,,還有一只站立的褐色小恐龍,。病床右邊連著輸液袋和心電測量儀,,儀器屏幕上是不斷移動的實時心電圖,顯示著數(shù)據(jù):80,,100……每一次響聲,、每一個波峰都讓人安心,。很快,我已注意不到心電測量儀的聲音,,滴滴的節(jié)奏融入了背景音,。可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有節(jié)奏的曲線,,會在下一秒突然變成再無波瀾的直線嗎,?

每聊上半分鐘左右,榆潤媽媽的眼神都會飄向病床,。有一個沉默的空當(dāng),,我們一起看著病床上安靜睡著的榆潤,她突然說:“再過個兩天,,就是治病三年整了,。兩歲生病到現(xiàn)在五歲,他都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p>

一個患有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的男孩在某醫(yī)院接受治療

80%?20%

榆潤看起來和普通五歲男孩沒什么兩樣。喜歡奧特曼,、超人,、恐龍,喜歡吃也享受拿著塑料廚具叮叮當(dāng)當(dāng)做大廚的感覺,,心滿意足地炫耀“我有好多朋友”,,小朋友不領(lǐng)好意他就噘嘴賭氣,瘋起來滿屋子亂跑,,未來的夢想是做個廚師或者恐龍化石專家,。除了老是戴著帽子口罩之外,他無非就是胖了一點,,笑起來單眼皮小眼睛瞇起,、門牙間的大縫隙毫無芥蒂地露出、兩頰的肉堆起笑紋,。細看全身的話,,小肚子也圓隆隆地鼓起來,叫人擔(dān)心,,怕這兩管細腿撐不住這身體,。

認(rèn)識了眼前的他,再看他兩三年前的照片,,會暗自詫異:本來這樣瘦的么,?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

體形的漸變,,每日陪在身邊的人往往最難感知,。但榆潤媽媽沒法不注意到,,因為孩子幾乎是像吹氣球一般地胖了起來。由頭是所有人都猜得到的化療藥物激素,,沒人能猜到的是,,這個五歲的男孩還能活多久。

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2013年6月24日,,在武漢最好的醫(yī)院,這個冗長的病學(xué)術(shù)語出現(xiàn)在榆潤的病歷上,。一個月前,,榆潤剛過完他的兩歲生日,爸爸,、媽媽,、姐姐、奶奶都在,,所有人都以為“一雙兒女成個好”的日子會永遠這樣過下去,。日子的平常容易叫人掉以輕心,就像男孩很久之前腿上摔出的淤青,,總褪不了,,卻沒有人在意。

直到四年前的6月21日,。榆潤媽媽恐怕此生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周五:那天上午,,她有一場重要的招標(biāo)會,為此她和丈夫商量,,把帶兒子去醫(yī)院的時間推到了下午,;而之所以要去醫(yī)院,是因為那天早上,,女兒說,,之前和弟弟打鬧,他的腰不小心撞到路邊石頭,,一直喊痛到現(xiàn)在,。下午,當(dāng)?shù)蒯t(yī)生說要做骨髓穿刺檢查,,他們擔(dān)心起來,。家里有本《家庭醫(yī)生》,照顧女兒的經(jīng)驗讓這對父母知道,,這可能不是一般的小病,,于是第二天就去了全省最好的醫(yī)院。周末醫(yī)院不能做檢查——為什么沒有早幾天,一天也好,,以至于白白浪費掉一個周末?

那個周五,,成了榆潤媽媽自責(zé)的源頭,。

從仙桃到武漢,從武漢到北京,,錯診的僥幸一點點被抹去,。突如其來的意外像是上天的一個提醒。孩子還能活嗎,?還能活多久,?

“在有效治療發(fā)現(xiàn)前,多數(shù)病人會在診斷后四個月內(nèi)死亡,。兒童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接近80%可以治愈,。”《默沙東診療手冊》詞條里寫道,。他們的主治醫(yī)師,、北京兒童醫(yī)院血液科主任周翾的說法如出一轍,有希望,,但也要做好準(zhǔn)備,。這些話從周翾口中說出來,莫名讓人沉靜和信服,。和周圍其他患兒家長一樣,,榆潤媽媽信任周主任。周翾留著利落短發(fā),,個子高挑腰板直正,,言行舉止毫不拖泥帶水,站在面前的一瞬,,堅定而謙遜的氣場幾乎能讓空氣凝滯,。多年和血液病孩子、家長相處的經(jīng)驗,,讓她懂得如何言語誠懇地用安慰的方式給予真相,。這個人相信,醫(yī)者的職責(zé)不僅是生理上的治病,,也包括在心理,、社會層面幫助他們對抗痛苦、提高生活質(zhì)量,,無論在疾病的哪個階段——這種包含人文關(guān)懷的醫(yī)療理念,,在學(xué)界被稱為“舒緩治療”。對患兒家長的心理疏導(dǎo)和支持,,正是周翾所致力推廣的舒緩治療的一部分,。

然而,,每個患病孩子的家長都會在心里問,自己的孩子是那80%,,還是20%,?

北京兒童醫(yī)院周翾醫(yī)生

孤島?群島

我遇見榆潤的第一天,是2016年6月1日,。兒童節(jié),,北京某假日酒店的一間會議室被空出來,電視屏幕前擺好四排小凳子,。初夏乍至,,窗外綠意森森,空氣里彌散著不久前剛噴過的消毒水味,,桌凳剛抹過,。兩年前,這間空會議室被周翾醫(yī)生和她的公益團隊租下來,,打掃整理一番,,掛上了新標(biāo)牌——新陽光兒童舒緩治療活動中心。

來這的,,多是血液科的孩子和家長,。由于血象不穩(wěn)定,血液病孩子對外界細菌的免疫力極低,,為了降低感染風(fēng)險,,他們得盡量避開人多的公共場所,安全的地方為數(shù)不多,,幾乎只剩下家和無菌病房,,狀態(tài)稍好時最多也就是戴上口罩去公園,風(fēng)險是可能會因為戴口罩,、光頭而被投以異樣的眼光,。“看到自家孩子在和戴口罩的小朋友玩,,有的大人真的直接就把孩子拉走,,離得遠一點。雖然不傳染,,但對方又不知道,。”有家長隨口提起來,,略有不忿卻早已習(xí)慣,。

這里的患兒、家長來自全國各地。為了求得全國最權(quán)威的醫(yī)療資源,,父母中至少有一人必須把家里的工作放下,,帶孩子來北京租房看病。相比起那個在電視里以天安門為標(biāo)志的首都,,他們更熟悉的是醫(yī)院周邊的月壇南路和公園,、報刊亭外貼著的租房小廣告。這小廣告指引他們進入一間間狹小老舊,、月租在八百到五千之間的出租屋。無親無朋,,盡量隔絕公眾,,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日子幾乎能用“孤島”來形容,。

這個藏匿在酒店里的活動中心,就是遭遇相似的孤島們難得安全匯聚的群島地帶,。

志愿者負(fù)責(zé)人于瑛正在調(diào)試剛下載好的兩部高清動畫,,《哆啦A夢:伴我同行》和《玩具總動員》。她費了老大力氣才搜到高清資源,,難的不在片源,,而在國語配音——來活動中心的孩子從一兩歲到十幾歲都有,她要照顧那些還不識字的孩子,。把看電影作為兒童節(jié)特別活動,,這想法聽起來或許有些無趣,卻也是她仔細考慮過的:電影院屬于這些孩子的活動禁區(qū),,他們很少有機會看電影,;活動的運動量也不能太大,以免出汗著涼,。畢竟,,對這些血液病的孩子來說,每個小感冒都可能演變成巨大的生命威脅,。普通孩子一周就能好的小病,,他們往往要拖上一個多月,一不留神就會發(fā)展成肺炎,、高燒,,嚴(yán)重者器官衰竭。

“你能在這里看到的孩子,,多半是情況還不錯的,。血象低的那些,都躲在家里,哪敢出門啊,?!庇阽謥砹艘痪洹赡晗聛?,于瑛太了解舒緩中心對這些孩子的重要性:這些本該在幼兒園,、學(xué)校和同齡人社交的孩子,因為生病,,住院之外的時間,,他們每天在家的日常無外乎玩手機、玩iPad,、吃藥,,父母偶爾能抽出精力陪他們看書、畫畫,,但24小時困在十幾平米的室內(nèi),,任誰也不會有好脾氣。家庭和醫(yī)院之外,,惟一能夠放松,、社交的地方,就只剩這片人為開辟的桃花源,。像于瑛這樣的志愿者總是盡可能為孩子和家長安排些活動,,有的給孩子講故事、教畫畫,、做游戲,,有的給家長和醫(yī)院護士開瑜伽課……各種節(jié)日,正是規(guī)模略大的活動常常會安排的節(jié)點,。

這次兒童節(jié)也不例外,。活動定的是10點,。9點,,活動中心還人員寥寥。盡管地方租在了北京兒童醫(yī)院附近,,但不少家庭為了省房租,,租在了五環(huán)外,路上就得花一個多小時,。環(huán)顧四周,,雖是兒童節(jié),活動中心里裝點節(jié)日氣氛的不過是一幅黑板上的粉筆畫,,寫著“兒童節(jié)快樂”,。常見的彩帶橫幅和氣球無跡可尋——多余的裝飾物,,意味著藏灰納垢、細菌滋生的更多可能,,也意味著消毒打掃要更加仔細繁瑣,。每天來值班的都是志愿者,最早的時候,,是患兒家長主動請纓承擔(dān)下了值班的工作,,他們沒時間添這個麻煩,也不敢冒這個險,。

9點半,,活動中心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按門鈴了。孩子的叫喊聲,、家長之間的寒暄讓屋子嘈雜起來,。一個穿粉色公主裙的女孩一看見開門的于瑛,就放開媽媽的手,,張開雙臂撲進她懷里叫,,“阿姨,!”于瑛語調(diào)高昂地笑著回應(yīng):“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漂亮呀,,像個小公主!”媽媽在一邊也笑開了:“她非要穿著來,?!?/p>

于瑛干脆將玻璃門敞開了,“等會兒來的人還多呢,,開門都開不及,。”

就在這間臨時變成小電影院的活動中心里,,我遇見了榆潤,,和他的母親。

一所醫(yī)院的小兒血液科內(nèi),,家長抱著白血病患兒在走廊散步

失望?希望

也沒什么不同啊,。看著滿屋子看電影的孩子,,我不由得想,。戴口罩也擋不住他們的天性:外向的興奮不已,電影開始前不顧旁人地又跑又叫,,開始后嘴巴也不閑著,,看過總?cè)滩蛔⊥笌拙洌粌?nèi)向的安靜坐著,,任陌生人怎么逗也不說話,;好動的在電影放了半小時后,,座位上的屁股開始左右扭動。

一個小時后,,孩子們一個接一個跑出了“電影院”,,去隔壁房間捧出了玩具箱,混亂地堆滿桌面,。難得有了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屋子喧囂沸騰,大孩子制定著游戲規(guī)則,,小個子們偶爾抗議,。志愿者偶爾陪玩,更多時候,,他們會被于瑛提醒,,要環(huán)顧全局,保證所有孩子的安全,。

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孩子,,還耐心地守在熒幕前。在安坐著的孩子里,,于瑛偷偷指了指一個戴牛仔帽的男孩,,掩嘴低聲說:“這個孩子比較危險,已經(jīng)是第三次復(fù)發(fā)了,。你們多留意著,,別讓他活動太過了?!?/p>

這個危險的孩子就是榆潤,。血液病病情反復(fù)的可能性,讓這里所有的患兒家長都熟稔掌握了一套“術(shù)語”:大出,、小維持,、大大出、大維持,,分別代表治療后的觀察維持階段,。療程結(jié)束即是“大出”,進入“小維持”,。根據(jù)病情的危險程度,,維持期各有不同,安全渡過后則為“大大出”,,再進入“大維持”,。這意味著,哪怕是大大出,,也不等于完全安全,,回到正常社會生活的五年到十年內(nèi)都要時刻小心,。

在這些患兒家長的語匯中,“復(fù)發(fā)”屬于最不愿意聽到的詞之一,。這意味著,,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一輪治療,血象一度好轉(zhuǎn)甚至恢復(fù)正常,,以為自己是那幸運的80%中的一員,,帶著希望回到了家,而如今,,病情急轉(zhuǎn)直下,,卷土重來,他們很可能是那無法治愈的20%,。

動畫演到好笑的情節(jié),,榆潤咯咯笑了起來,掛著笑臉回頭,,想和媽媽眼神交匯,。我下意識好好看了他一眼,還是察覺不出異樣,。這樣一個看起來健康白凈,、樂天無憂的小男孩,如何把死亡,、絕癥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

榆潤媽媽從一開始就沒進放電影的房間,。好不容易有機會獨自喘口氣,,她趴在隔壁房間的桌椅上,打算瞇一會兒,。和她一樣,,另一間布置了沙發(fā)的小隔間里,四五個家長躺在沙發(fā)上,,安靜而疲憊的氣氛彌漫,。于瑛說過,來舒緩中心,,最能忙里偷閑松口氣的,,其實是家長。

看到我在她身邊坐下,,她抬起了頭,,微微瞇眼沖我點頭,笑了笑,,眼里同時流露出善意和掩不住的疲憊,。我這才認(rèn)真注意到她的眼袋,。話不出三句,她聊起榆潤的病情:“我們正在糾結(jié)要不要做骨髓移植,?!?/p>

她本來很堅定。醫(yī)生說惟一的希望就在此了——既然有一線希望,,那就要做,,一定要做。他們家的收入不算高,,夫妻兩人都是建筑公司的普通職工,,拿著小城市普通工薪階層水平的工資,如今已雙雙辭職來北京照顧孩子,。白血病治了三年多,,花了一百多萬,把他們十幾年的積蓄都耗得差不多了,,也向親戚們借了些,。不過花多少錢都是小事,孩子的生命就這一次,。

但各種意見問了一圈,,她反倒猶豫了。沖擊最大的建議來自一個湖北老鄉(xiāng),,同樣是孩子得了血液病,,做了骨髓移植,結(jié)果移植后感染,,光處理排異反應(yīng)就花了三百多萬,。主要是,孩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樣,,臉部水腫得可怕,,全身皮膚布滿紋路,手指一按就凹陷下去,,完全失去了彈性,。

周翾醫(yī)生也不建議移植。對榆潤這種第三次復(fù)發(fā)的高?;純?,即使做了骨髓移植,治愈可能性也不大,。一旦出現(xiàn)排異反應(yīng),,代價是生命質(zhì)量的下降,白白忍受副作用的病痛,,但很可能依舊挽回不了悲劇,。

別人再怎么建議,,要做決定、承擔(dān)壓力的,,終究是自己,。“做決定很難,,可是放棄更難,。”她低下頭,,頓了一會兒,。我突然有點明白,這些話,,她是在說給自己聽,。

突然,她上身湊過來,,低聲說:“可這幾天,,我好像又有點希望了?!?/p>

“什么希望,?”

“中藥。有人吃中藥,,慢慢就不用化療,,最后好了。我有個老鄉(xiāng)的女兒就是這樣好的,,現(xiàn)在和你差不多大,,都快結(jié)婚了?!彼劾锓殴?,“你說,,會有奇跡嗎,?”

中藥?西醫(yī)

那中藥是榆潤媽媽特地請湖南某民間名醫(yī)開的,每天服三次,,每次間隔幾小時,。盡管知道希望微渺,他們還是嚴(yán)格將煎服中藥納入了日程,,按照服藥時間來規(guī)劃一天的時間表,。遇上榆潤血象比較正常、無需住院治療的日子,,他們會出現(xiàn)在活動中心,,但常常會在奇怪的時間告辭,,比如把回家時間約定在下午3點半:“今天中午12點多臨時被爸爸叫去醫(yī)院做骨穿,沒來得及喝(中藥),。一點半才做完,,他要過來玩,我們就約定3點半回家,,4點喝中藥,,不然就接不上晚上的中藥了?!?/p>

最開始,,每次媽媽提醒榆潤回家,榆潤總愛耍個賴拖延會兒,,哼哼唧唧不肯放下手上的玩具,。一次,媽媽給出了一個具體的時限:“再玩十分鐘,!”

榆潤眼都不抬,,把手上的塑料廚具用力摔出聲音:“不!五分鐘,!” 

在場所有人一驚,,然后大笑不止。媽媽也樂壞了,,趕緊附和,,假裝委屈:“好好好,你說的,,五分鐘就五分鐘,!”

就這樣連續(xù)喝了兩三個月中藥后,榆潤自己學(xué)乖了,。有次,,他居然管起自己來:“媽媽,我們要回家了,?!闭f完拉起媽媽的手,另一只手向其他人揮揮,,一臉鄭重:“再見,!”

一日三餐喝中藥,是這不確定的日子里少有的幾件能掌控的事情,,無論怎么說,,它帶來了心理安慰和寧可信其有的一點希望。這心理功效遠超過實際療效,也讓其有了不被醫(yī)生阻止的意義,。榆潤不是特例,,周翾醫(yī)生知道,很多家長都在讓孩子喝中藥,,中西醫(yī)雙管齊下,,能增加一分希望是一分。何況,,除了苦口一時,,它還不至于像嚴(yán)重的排異反應(yīng)那樣折磨人。所以,,患者家屬來問她可不可以時,,她一般都尊重家屬想法,“想喝就喝吧,?!比绻幸庖槕?yīng)他們,就多加一句:“萬一有奇跡呢,?”

習(xí)慣?不慣

對這些幾乎從小長在醫(yī)院的孩子而言,,服藥、抽血,、打針根本都不是事兒,。榆潤的小病友丫丫剛查出血液病時,打針還會哭一哭,,現(xiàn)在見到護士就自己把手伸出來,。打針確是最不值得恐懼的,而家長們俗稱的“打竅”,,則是把一根粗長針扎進脊椎骨,,抽腦脊髓以檢查腦部白細胞狀況——如果出現(xiàn)“頭白”,就是危及生命的嚴(yán)重病情——再打進化療藥,。用榆潤媽媽的話說,,“要像蝦公一樣”側(cè)身躺著,四個小時不能動,。

丫丫后來學(xué)會了自我安撫,,打竅時會喃喃自語:“要哭可以,不能大哭,,哭了就會動,,還得重新打……”丫丫媽哭笑不得:“不是我們教的,爸媽不讓進病房,。估計是護士說的吧?!?/p>

榆潤就沒這么好的定力了,。他好動,,四小時對他來說可謂煎熬。他會又哭又動又大喊:“我要媽媽,!媽媽最好了,!媽媽進來我就不動了!”醫(yī)生護士一起使勁按著,,還是制不住,。

醫(yī)生沒辦法,只好叫榆潤媽進來,。進來也沒用,,還是動。醫(yī)生又讓媽媽出去,。榆潤就在里面大哭大唱:“世上只有媽媽好,。”

骨髓是紅色的,,腦脊髓是白色的,,這些榆潤媽知道得清楚。由于病情反復(fù),,治病三年來,,光是打竅榆潤就已做過四十多次。

但真正痛苦的并不是粗針頭,。志愿者魏薇第一次到舒緩中心時,,帶了大包零食,本想作為見面禮拉近和孩子的距離,,結(jié)果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帶回家——老志愿者提醒才知道,,這些孩子是不能隨便吃零食的。她皺了皺眉:“有些孩子啊,,打針抽血都不哭,,一聽要禁食,哭的喲,?!苯骋话銥槠谝粋€月,只能輸液吃米粥,,以免食物和化療藥發(fā)生反應(yīng),,抵消或排斥藥效。一點細菌就能讓他們拉十多天肚子,,就算不在嚴(yán)格禁食期間,,許多看似平常的菜也被列入禁食清單,比如難洗干凈的蓮藕、花菜,。

12歲女孩橘豐已經(jīng)進入“大出”階段,,暫時安全,但回想起那段病情最嚴(yán)重的時光,,大大咧咧的她張開嘴,,在口腔內(nèi)指了一圈,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說:“全部都是潰瘍,,可疼了,,什么也吃不下?!背税l(fā)燒,、腹瀉、嘔吐,、虛弱之外,,看似不值一提的口腔潰瘍,也是化療后常見的并發(fā)癥狀之一,。普通人的口腔潰瘍至多一兩處,,但血液病孩子免疫力低,潰瘍通常會占領(lǐng)他們的整個口腔黏膜,,嚴(yán)重時只能直接插管子進食道,。這種粗暴的攝取能量方式只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對榆潤這種好吃鬼來說,,嘴里無味無嚼,,和沒吃也無甚差別。

榆潤們幸運在的是遇上這種情況,,周翾醫(yī)生會給他們開適量的口服嗎啡,,一般半小時內(nèi)便可緩解疼痛、正常進食,。普通人一提到嗎啡,,多半會聯(lián)想到“嗎啡成癮”,于是一味要求病人忍痛,,但實際上,,只要劑量控制合理、規(guī)范用藥,,并不會讓患者變成癮君子,。可由于醫(yī)療理念等緣故,,國內(nèi)管制嗎啡等止痛藥物相當(dāng)嚴(yán)格,。

周翾是國內(nèi)少有的具備開藥權(quán)限的醫(yī)生,。在北京兒童醫(yī)院,存放這些管制麻醉藥品的庫房,,只有她和另一個醫(yī)生的指紋才能進,。生命的質(zhì)量比長度更重要,,本著這一舒緩治療的核心理念,,周翾引進了嗎啡即釋片(相較于嗎啡緩釋片,即釋片能更快地起到鎮(zhèn)痛作用),,光是2016年,,就有465片嗎啡即釋片應(yīng)用在兒童門診鎮(zhèn)痛上,專門的疼痛會診,、面向護士和家長的疼痛管理培訓(xùn)也分別舉辦過好幾次,。

不過,雖然平時對飲食千般控制百倍小心,,兒童節(jié)也可適當(dāng)網(wǎng)開一面,。特地問過周翾意見后,于瑛為孩子們準(zhǔn)備了棒棒糖,、果汁和餅干,,算是節(jié)日特權(quán)——但能不能吃,還是要聽媽媽的,。

病友?家庭

“這誰啊,,進病房干嘛,有事到外面去說啊,?!弊o士路過病房,隨口訓(xùn)斥了幾句,。

榆潤媽媽趕緊陪我撤到了病房外,。病房走廊上有一個三口之家,來自福州,,男孩全身皮膚起皮,,像蛇的鱗片一樣,帶有點點黑斑,,乍看有些瘆人,。家長說,這是骨髓移植后的排異反應(yīng),,好在無痛無癢,。

榆潤媽媽看了他們的血液檢查結(jié)果,兩家人討論起來:什么參數(shù)是代表什么的,,血小板,、紅細胞,、白細胞、血象高低,,病學(xué)術(shù)語張口即來……常常,,聊著聊著,榆潤媽媽就會不自覺地走到病房玻璃窗前,,往里看一看榆潤有沒有醒過來,。

榆潤媽媽幾乎認(rèn)得這邊所有的患者家長,“都三年了,?!?/p>

她本就壓低著聲音,此時卻突然用更低的聲音說:“這病房里好幾個小孩,,做完移植還是走了的,,做完移植排異的,我都見過,。唉,。有一個孩子和榆潤玩過。有時會想起他們,,心很痛,。”

走廊門口,,榆潤的爸爸出現(xiàn)了,。高瘦的個子,穿得整潔,,媽媽輕笑,,“他比我講究?!蔽馁|(zhì)彬彬,,但掩不住疲態(tài)。爸爸提著飯盒,,今天的午餐是燉鴨湯,。沒有放油,只簡單地用水燒開,、放些調(diào)料,。“化療不能吃太多油,,飲食上很多忌口,。”媽媽簡單解釋了句,。兩人站在病房外,,見了不到十分鐘,,從媽媽那得到“下午中藥可以少煎一點”的指令后,爸爸帶著早上的空餐盒,,又匆匆走出病房區(qū),,推出自行車準(zhǔn)備回家。

爸爸是最近才放下工作來北京陪護的,。榆潤第三次復(fù)發(fā),,這次,到底是80%還是20%,,他們心里更懸了,。住院時,,媽媽24小時陪護,,爸爸的任務(wù)也不輕松:每天早上睜眼起床,去菜市場買菜,,做好早餐送到醫(yī)院,,再去菜市場買菜,做午餐,,送到醫(yī)院,,拿走早上用的餐盒,回家清洗,、消毒,,自己隨便吃點當(dāng)中飯,下午煎中藥,,再買菜做晚飯送來,。一天三頓,晚上回家后也累了,,差不多就洗洗睡,。一天就這么過去了,然后又是第二天,,做飯,、送飯、洗餐盒,、煎藥……

爸爸眼白里有明顯的紅血塊,。他話不多,重復(fù)最多的詞是“堅持”,。談到何時回老家,,他的語氣里甚至有些嚴(yán)厲:“現(xiàn)在不講這回事,還有希望就要堅持下去,?!?/p>

回家是榆潤每天喊著的話,,說想老家想姐姐,想回家讓媽媽做好吃的,。父母并非不想回,,但回家計劃卻常常被榆潤突然反復(fù)的病情打亂。2016年10月中上旬,,榆潤剛做完一次小化療,,血象結(jié)果還不錯,一家人本來定好了第二天回鄉(xiāng)的火車票,,結(jié)果臨走時,,覺得榆潤精神不好,當(dāng)天把火車票退掉又回到了醫(yī)院,。

類似的事情,,2015年年初也遇到過。剛踏進仙桃家門,,孩子情況不對了,,轉(zhuǎn)身又趕回北京。那時候,,榆潤媽媽雖也覺得是“水深火熱中”,,但情緒的底子還是正能量滿滿,“我們會堅持到最后的勝利”,;如今復(fù)發(fā)第三次后,,這樣肯定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10月的那一次,,沒回成家,榆潤自然不高興,。他每天都磨著媽媽要買票,,可是一查,血象還不見漲,。媽媽只好騙他說,,老家下大雨了,火車站都被淹了回不去,,等雨停了就回,。這場發(fā)生在7月初的湖北洪災(zāi),在榆潤家里,,整整晚發(fā)生了三個多月,。

于是,榆潤天天問的問題變成了:“老家的雨停了嗎,?”

愿望?現(xiàn)實

遇見榆潤的兩天前,,他恰好過完他的五歲生日,。

這個生日是在病床上度過的,直到晚上才從醫(yī)院出來,。走回家的路上,,榆潤抬頭看天,突然舉起手臂喊:“看,,媽媽,,流星!”

他馬上雙手合十許愿:“我希望我的病快點好起來,,吃好吃的,!媽媽你也許愿!”

“媽媽許的愿望和你一樣,?!?/p>

“媽媽不可以,你不可以再許這個愿望了,。你要許自己的愿望,,你前幾天不是還說想姐姐……”

話沒說完,榆潤媽媽意識到自己開始有些哽咽,。她切了話題:“我看到你就想到他姐姐,要上初三了,?!彼f著自己這三年光顧著帶弟弟治病、沒陪在姐姐身邊的歉意,,對女兒疏遠自己的擔(dān)憂,,比如姐姐第一次“來那個”,先告訴的竟然是爸爸,。爸爸讓女兒給媽媽打電話,,媽媽告訴她,要記得每小時去廁所換衛(wèi)生巾,,不然會有細菌,,“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有沒有照做?!?nbsp;

榆潤的生病也讓媽媽反思之前對姐姐的態(tài)度,。“以前太嚴(yán)格要求了,,120分的卷子考115還覺得不滿意,,要問她那5分怎么丟的?老說她粗心,,光看她缺點了?,F(xiàn)在覺得身心健康最重要,,其他都無所謂。以前讓她學(xué)古箏考級,,現(xiàn)在就跟她說,,能當(dāng)個興趣愛好釋放壓力就好?!?/p>

相較之下,,榆潤的單純無憂卻讓媽媽心有苦澀:“現(xiàn)在看他這么開開心心的,我心里難受,?!?/p>

榆潤才五歲。知道自己生了病,,但不知道有多嚴(yán)重,。再大一點,懂的就多了,。之前他們和另一戶患兒家庭合租,,那家孩子已經(jīng)八歲了,“他什么都知道,?!眱杉业拇笕擞懻摬∏闀r,就盡量躲著他,,生怕他知道了和榆潤說些什么,。

榆潤也有懂得越來越多的趨勢。媽媽為此自責(zé):“我天天說他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血象漲不好,,隔天帶他去查血常規(guī),,查完他就問好不好,。以后我還是少說。小孩不能有壓力,?!?/p>

真正有壓力的,是榆潤媽媽,。她的氣色漸漸憔悴,,開始失眠,頻繁地做夢,。每天只有剛醒來的那段時間是清醒的,,沒多久就逐漸精神渙散,記憶力也下降了,有事得用紙筆記下來,?!澳憧次椰F(xiàn)在坐這和你說話吧,其實腦子不在這,?!彼链磷约旱哪X袋。

“就一句話,,特別恐懼,。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你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突然不行了,,每天都在怕,,就這個感覺。提心吊膽的,。睡也睡不好,,晚上得起來看看他有沒有什么問題。以前輸液態(tài)(化療藥),,每過個一小時就要排尿上廁所,,根本睡不了。他每天半夜都會醒,,說媽媽我癢,,我關(guān)節(jié)痛,就得給他按摩關(guān)節(jié),,講故事哄他睡,。有時聽著聽著就這樣睡著了?!庇軡檵寢屢查]上眼睛,說了兩三遍,,“很怕,。”

中秋節(jié)那天,,榆潤和媽媽來參加做月餅的活動,。其中有個上色步驟,是用牙簽蘸一點色素,,把色素涂在冰皮月餅的餅皮上,。榆潤玩得頗開心,一次次把紅的色素牙簽戳進月餅團里,,大喊:“月餅流血啦,!”

我埋汰他:“你給月餅打針流血,人家疼不疼啊,你說你打針疼不疼,?!?/p>

他一臉正義:“我打針不疼,所以月餅也不疼,?!?/p>

媽媽在一邊揉面,問他說什么呢,。我把對話重復(fù)給她聽,。媽媽笑說他剛輸液,打了化療針,,下午還要去,。上周末,他剛做過骨髓穿刺檢查,,我接過話頭問:“上次骨穿結(jié)果怎樣了,?”

她突然身子后仰,從榆潤的椅背后面繞過來,,眼神直直地盯著我,,小聲說,不好,。

我有點沒聽清:“什么,?”

她又搖搖頭,看了榆潤一眼,,壓低聲音說:“他還不知道,,醫(yī)生說沒必要再治了?!?/p>

“那為什么今天上午還要去打化療針,?”我看了看榆潤胸前還貼著的塑料輸液器具、止血膠布之類的東西,。

“現(xiàn)在就是延緩一下病情而已,。”

最后?最初

11月中旬,,金黃的銀杏葉落了滿地,。榆潤媽媽口中“老家的洪災(zāi)”終于退去,在一次輸液十幾天的高燒肺炎后,,他們回了家,,我們從此再沒有見面。榆潤的病情,,變成媽媽微信中越來越遲回復(fù)的消息,。

日復(fù)一日的等待中,又是一個月過去。每次榆潤媽媽回復(fù)的情況都不算糟糕,,漸漸地,,我?guī)缀跻蚕嘈牛f不定奇跡真的會發(fā)生吧,。 

離圣誕還有兩周時,,我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和榆潤見面時,,答應(yīng)送他的禮物還沒有寄,,于是打算發(fā)條消息問地址。這才發(fā)現(xiàn),,對話框里,,11月22日一條詢問病情的消息,榆潤媽媽沒有回復(fù),。這次再發(fā),,二十多分鐘后便收到了回復(fù):“不用了,謝謝你,,孩子11月30已經(jīng)走了,,再也沒有病痛折磨?!?/p>

這一刻,,還是來了。

我想起第一次遇見他的兒童節(jié),,回家后,,翻開活動中心送的年歷到6月,恰好是榆潤畫的畫,,一只色彩對比鮮亮的,、孵著誰也看不出是恐龍的恐龍蛋。那天,,留下一張他戴著帽子口罩,、手指向前方的照片。

和榆潤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十一期間。正值中國網(wǎng)球公開賽,,兒童舒緩治療活動中心特地租展位辦了場活動,,又準(zhǔn)備了幾十張免費網(wǎng)球比賽入場券,提供給愿意看比賽的孩子和家長,。榆潤和爸媽提前報了名,,從老家趕來北京。

當(dāng)時榆潤的狀態(tài)看起來還不錯??辞蛸悤r,,他堅持要把媽媽帶來的海苔分我一半,像啃草一樣吃著,,嘴唇上,、牙齒上都沾著碎屑,毫不自知地瞇起單眼皮小眼睛沖我笑:“我是兔子,!”

也一如既往,,時刻的提心吊膽藏在表面的風(fēng)平浪靜下。網(wǎng)球館被設(shè)計成六邊形,,我們恰好分坐在某一個內(nèi)轉(zhuǎn)角兩側(cè),,榆潤就在靠近轉(zhuǎn)角的座位上。媽媽抱著包,,拿出水杯要榆潤喝水,,不再是氣急時的命令口吻,語氣輕松多了,。爸爸依舊不怎么說話,,他喜歡體育,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網(wǎng)球賽現(xiàn)場,,雙眼盯著內(nèi)場,,看起來相當(dāng)專注。入場觀賽的病友家庭和志愿者各自散開,,插空就座,。穿著橙色志愿者T恤的周翾醫(yī)生和于瑛就坐在后兩排。

我和榆潤媽媽看向遠處的大屏幕,,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參賽選手和國別,。榆潤并未表現(xiàn)出我們期待中的好奇,他嘴沒停過,,一片接一片地吃海苔,,每吃完一片就偷偷斜眼看我:“你怎么還沒吃完?我再吃一片好不好,?我送你一片好不好,?”好朋友是要分享的,他明白這點,,絕不小氣,。但突然,他背對場地站起來,、想對我們嬉皮笑臉,,卻一腳踩空,,失去重心地往下摔。頭磕在下一層的座椅靠背上,,當(dāng)即“哇”地大哭出來,。網(wǎng)球比賽還在進行,周圍觀眾馬上扭頭投來或好奇或指責(zé)的目光,。

幾乎就在一瞬間,,榆潤爸爸連貫而迅疾地在三秒鐘內(nèi)完成了站起、雙手抱起孩子,、轉(zhuǎn)身連跨兩級臺階,、連續(xù)跨步上邁奔向出口的動作,臉上板僵凝重得令人生畏,。眼見著爸爸已經(jīng)消失在通向出口的轉(zhuǎn)角,,榆潤媽媽和我才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把吃食裝進包里,,再按照同樣的路線跑向了出口,。周翾醫(yī)生見狀也跟了過來。她看了看孩子的情形,,說只是摔疼了哭,,若是腫了回家拿冰敷敷,沒有大問題,。

算是吃了定心丸,,但余波猶在。情感向來不輕易外露的爸爸顯然還沒緩過來,,我第一次聽他語調(diào)抬高,,帶著嚴(yán)厲和明顯的責(zé)備,不知道在跟媽媽說還是對自己不滿:“一開始就說不要讓他坐那里,,就是怕這種事,!”媽媽沒有接話。

無數(shù)次,,哪怕是在最平常的跑跳玩耍中,,媽媽也會突然追上榆潤,習(xí)慣性地摸一下他的脖頸和后背,,怕他出汗太多著涼,。為此,榆潤的脖頸后總是搭著一塊汗巾,。若是剛輸完液,,在活動中心玩瘋了時,媽媽會突然把榆潤的衣服拉起來看肚臍眼,,把領(lǐng)口往下?lián)芸葱厍?。兩處都貼著用來止血的膠布,她邊確認(rèn)邊喃喃著:“嚇?biāo)懒?,是不是還在流血,。”

或許是下意識的模仿,,有時,,榆潤在講故事時,竟也自己輕扯開衣領(lǐng),,往里迅速瞥一眼,,動作很快,幾乎叫人察覺不到,。

榆潤在活動中心借過一本有關(guān)恐龍的書,,喜歡得不行,再來時就問:“還有恐龍的書嗎,?”媽媽卻不讓他借,,覺得下次不知何時才能還上。當(dāng)時,,他的情況越來越差,,能去活動中心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

中網(wǎng)公開賽時,,我?guī)Я似咧恍⌒头抡婵铸埶徒o他,。他果然開心起來,馬上坐回座位開始一個個拿出來看,,把它們頭尾相接,,連成一長串恐龍陣,搖搖晃晃地伸向旁邊的病友小姐姐橘豐,,表情炫耀極了:“看,,我的恐龍!”橘豐很配合地和這個小弟弟玩鬧互動著,。就在十分鐘前,,周翾醫(yī)生特地把她安排在榆潤旁邊的座位上,悄悄對她說:“給你個任務(wù),,你要照看好這個弟弟,。”周翾了解橘豐,,這個總樂呵呵地像熱心腸的東北阿姨一樣開導(dǎo)別人,、以親身的生死經(jīng)驗說著人生哲理的女孩,有著12歲孩子遠沒有的老成和豁達,。

活動結(jié)束后,,相熟的人各自聚成堆,,結(jié)伴領(lǐng)票去看球賽。榆潤主動抓住了我的手,,仰頭和爸爸媽媽說:“我要和姐姐一起看網(wǎng)球,。”

結(jié)束?開始

有好幾個月時間,,榆潤媽媽朋友圈里的微商停更了,。這項可能會遭人嘲笑屏蔽的副業(yè),對這些辭職離鄉(xiāng)的全職陪護媽媽來說,,是為數(shù)不多還能自主賺取經(jīng)濟收入的方式,。

榆潤身體越來越虛弱的時候,她再沒有閑心去管微商了,。最后那些天,,孩子呆在家,食欲逐漸下降,,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不再有力氣大哭大喊“世上只有媽媽好”,不再有力氣嫉妒媽媽看手機和別人聊天,,不再能撕扯著嗓子,、毫無感情地吼出媽媽教他記誦的古詩詞,甚至不再能默不作聲地發(fā)悶氣,,嫉妒媽媽夸獎別的孩子字寫得好,,然后賭氣地小聲說,我還會背詩呢,。

8月的時候,,姐姐放暑假,來北京呆了幾天,。一家四口,,一起住在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爸爸打地鋪,,姐姐,、弟弟和媽媽擠在床上,也總算是團圓了,。天氣好,、血象也好的時候,他們?nèi)ケ焙9珗@,,去綠蔭垂柳的小道,,去河邊,去滑滑板車,,讓榆潤穿上他最愛的奧特曼全套衣服,。

姐姐也長大了,。她不再是媽媽眼中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幫媽媽背包,、幫弟弟擦背上的汗,,成績也不叫人操心。當(dāng)然,,媽媽也不會在她面前提成績和別人家的孩子了。隨著一個孩子的逝去,,很多事情,,突然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榆潤媽媽管我要了所有關(guān)于榆潤的照片和視頻,,說著影像留存太少的后悔,。她的朋友圈里,榆潤穿著奧特曼服,,手比剪刀,,在舒緩中心和志愿者合影,小眼睛被擠成兩條縫,,隔著衣服都透得出開心,。第二張照片,戴著帽子,、把外衣像披風(fēng)一樣圍在脖上的榆潤,,在楊柳青青的石板小道上邁開步子,走向遠方,,留下一個背影,。她說,你一直都在,。

三年了,,家中陽臺上的仙人掌沾滿灰塵。但它們還頑強地活著,。榆潤媽媽說,,感恩,雖然丑了點,,但我不嫌棄你們,。她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重新翻開了專業(yè)領(lǐng)域的書籍,。

每天都活在恐懼里的日子,,結(jié)束了。

(榆潤,、橘豐等孩子皆為化名,。衷心感謝新陽光兒童舒緩治療活動中心的所有工作人員,、志愿者、接受采訪的患者及家屬們提供的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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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物周刊 2025 第831期 總第831期
出版時間:2025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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