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邱苑婷 趙蕾? 發(fā)自上海,、北京? 實習記者? 胡卜文 唐慧敏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頭圖：阿牙? 圖/龍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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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峰

舞者阿牙永遠記得九年前在巴黎拿到街舞世界冠軍的那晚,。

那是巴黎的冬天,，回憶里卻沒有一絲冷意,?！澳阒繬BA總決賽嗎,？就像那種,，特別大的舞臺，特別大的館,，中間就像NBA一樣有四塊屏幕懸著,，周圍全是人和尖叫?！?/p>

眼下不是NBA,，是世界級街舞比賽“Just Debout”（簡稱JD）的舞臺——阿牙打了個通俗的比方，“JD就像是街舞的奧運會,?！?010年，就是在法國Just Debout的Locking（鎖舞）總決賽上,，他和搭檔冰冰為中國拿下了街舞的第一個世界冠軍,。那也是中國街舞“國家隊”首次出征JD,，同行的還有黃景行、馮正,、汪涵,、胡浩亮等共八人。

國旗是汪涵帶的,，聽到locking冠軍屬于中國舞者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尖叫起來。阿牙和冰冰披著中國國旗,，繞著舞臺邊沿跑,。國旗微微飄起來，像電視上常見的畫面一樣,，兩人眼含熱淚,，親吻國旗。

那晚,，他們在酒店房間開了香檳,，大家邊喝邊狂侃胡吹，直到凌晨三四點,。所有人都覺得未來一定會越來越好：中國街舞舞者拿到了世界冠軍,；中國第一個被世界承認的街舞賽事Keep On Dancing（簡稱KOD）也已經(jīng)辦到第六屆，創(chuàng)辦方“舞佳舞”的元老成員高博,、馮正,、黃景行、楊文昊是毫無爭議的圈內(nèi)大神,，作為中國頂尖的街舞舞者,，他們甚至被邀請到國外賽事中擔任裁判……

然而故事還有B面：阿牙、冰冰得了街舞世界冠軍,，回國卻沒引起太大反響,，關(guān)注采訪的媒體寥寥，師徒二人各立門戶,，辦起自己的街舞工作室,，搞培訓(xùn)、帶舞團,、開酒吧,，為生計奔波；此刻,，離舞佳舞“五虎上將”在KOD舞臺上與觀眾揮淚告別還有四年,。

彼時，圈外人陸偉對街舞還一無所知,，盡管2003到2008年街舞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CCTV的舞臺上,。但那時還在做電視臺記者的陸偉怎么也不會想到,，七八年后，中國將掀起一系列有關(guān)hiphop（嘻哈）文化的綜藝節(jié)目浪潮,，而他將置身其中,，執(zhí)導(dǎo)一場與街舞有關(guān)的真人秀。

走到這一步前,，從1987年引進國內(nèi)的電影《霹靂舞》（Breakin’）算起,，街舞，或更廣義的hiphop文化,，在中國已經(jīng)發(fā)展了三十年有余,。當綜藝與街舞相遇，這會是更好的時代,，還是更壞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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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A面：蓄勢待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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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2001年Just Debout比賽創(chuàng)立算起，首次代表中國出戰(zhàn)的街舞舞者為這場比賽已經(jīng)準備了十年,。

街舞圈有“南阿牙,，中石頭,，北馮正”之說：千禧年前后,，論南，阿牙,、冰冰在廣州蓄勢待發(fā),，此外，以Breaking（地板舞）為主的廣州元老級舞團STO早于1999年成立,；論中,，上海有Caster廠牌，后來成為街舞賽事主持人的廖搏當年還是舞者,，在Caster認識了元老級的震感舞舞者石頭,，接觸到街舞圈核心、真正開始入門,；論北,，自然是北京“舞佳舞”。

那會兒馮正總是晚上拎著錄音機和兩個大電池,，溜達到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門口的地下通道練舞,，通常一跳就是一個通宵。偶爾也去月壇滾軸溜冰大世界門口,，西三環(huán)邊上的地下通道,。溜冰場有專門的跳舞時間，不光是街舞,，還有韓舞,、燥舞,，全北京的年輕人都愛去那玩。街舞是他初中在國際學(xué)校就接觸到的,，學(xué)校有外國同學(xué),，偷師取經(jīng)自然而然。

當時北京的街舞圈內(nèi),，跳得好的人就兩撥,，一撥以北外的馮正為首，另一撥就是高博,、楊文昊,、黃景行、王子奇,、林夢等出身于北京現(xiàn)代音樂學(xué)院（簡稱現(xiàn)音）的“學(xué)院派”舞者,。兩撥人相識，就有了后來的“舞佳舞”,。

馮正 圖/龍輝

初識并不對眼：馮正看黃景行是裝酷耍帥,，黃景行看馮正是一腦爆炸頭，人狠話不多,。兩個彼此看不慣的人,，沒想到日后會成為蟬聯(lián)幾度JD中國區(qū)popping冠軍的搭檔。

“舞佳舞”是2004年在北京的一個廠房倉庫里成立的,，稍事裝修,，高博自掏腰包——那年“北舞堂”解散后，高博,、馮正一幫人不愿放棄跳舞,，決定干脆自己招兵買馬組一個團隊。

“舞佳舞收人有什么標準或規(guī)矩嗎,？”我問馮正,。

“要熟，”他幾乎想都沒想,，“唯一的標準是我們是朋友,。”

相比起由經(jīng)紀人牽頭組成,、以商業(yè)活動為主的北舞堂,，“舞佳舞”是個更純粹、松散的街舞團體,，身為舞者的高博,、馮正都不太鉆營商業(yè)運營，基本依照“跳舞為主”“差不多夠活”的原則運作,，也沒把重點放在培訓(xùn),、商演之類能賺錢的事上,。一群人在一起練舞，往往練著練著就笑倒一片,，互損,、開玩笑是家常便飯——“這主要賴我，之前都挺正經(jīng)的,，包括高博也是,。我老跟他們聊天，熏著熏著就這樣了,。我覺得這是他們最該感謝我的事,。”馮正北京人,，說話老不正經(jīng),。

但在2004年，比“舞佳舞”成立更與舞者切身相關(guān)的消息是：美國街舞大師Skeeter Rabbit要來中國了,！

Skeeter Rabbit是邁克爾·杰克遜的舞蹈老師,，更是Popping風格的先驅(qū)，世界頂級popping團體The Electric Boogaloos（簡稱EB）的成員,。通過現(xiàn)音的一名韓國籍街舞老師AKA.RA,，舞佳舞請到Skeeter Rabbit來北京授課。

消息一出,，上百人報名,，不僅是北京,，還包括上海,、廣州、深圳,、成都……其中也有阿牙——在此之前,，阿牙的老師是碟片和錄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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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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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舞》,，迪斯科舞廳,，錄影帶，打口碟——這是屬于1980年代末至1990年代初的“hiphop在中國”的故事,，無論是說唱還是街舞,，最早受其影響的人，講述的故事總有著相似的脈絡(luò),，阿牙亦是,。

媽媽所在的紡織廠藝術(shù)團發(fā)了《霹靂舞》的電影票，這是歲數(shù)尚小的阿牙“陷進去”的緣起,?！翱赐昃驼?。”阿牙是這樣說的,?；丶耶斖恚_始學(xué)著模仿電影里手臂的電流動作,，練得越來越像回事,。

那時候的阿牙在旁人看來已經(jīng)開始“變壞了”。小學(xué)四五年級,，他跟著表哥混跡于迪斯科廳,，被媽媽送去學(xué)爵士鼓卻因為打架打折了鼓槌。某種程度上,，街舞拯救了叛逆期的他：1982年生于汕頭,，這個港口城市多的是打口碟、走私貨,，他對電影里的舞蹈動作著了魔,，看錄像帶、看CD,，沒有老師就模仿自學(xué),，也在舞廳里跟著二十多歲的大哥哥學(xué)地板動作，盡管尚不知道什么是hiphop,，什么又是breaking或者popping,、locking。

1997年,，15歲的他瞞著家里在舞廳舉辦的比賽中拿了個“汕頭舞王”,。此后是憑“黑人舞”考上廣州星海音樂學(xué)院——他記得清楚，面試時他跳完《It’s all good》,，校長問他,，這是什么舞？

阿牙說,，黑人舞,。

校長點頭，“你走吧,?！?/p>

以為自己沒戲的阿牙意外收到了錄取通知。之后是學(xué)現(xiàn)代舞,、學(xué)芭蕾,、學(xué)音樂，課業(yè)之余繼續(xù)自學(xué)街舞，四處參加街舞比賽,、當評委,、教課，加入廣州SPEED舞團,，退出后成立自己的團隊,，把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冰冰招入麾下……但直到2004年見到Skeeter Rabbit前，他都不曾真正有過街舞老師,。

北邊,，舞佳舞也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臨時與Skeeter商量：大師課之外,，能否也來一場比賽，既讓舞者間相互切磋,，也讓Skeeter看看中國舞者的水平,？

第一屆Keep On Dancing比賽（KOD）由此而來。2004年12月7日,，在北京高速Disco,，這場比賽從晚上11點一直持續(xù)到凌晨3點半，石頭拿下KOD1的Popping冠軍,。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賽程,，其實是因為舞佳舞對組織比賽毫無經(jīng)驗。次年第二屆KOD,，趕上“超級女聲”大火,，受其賽制啟發(fā)，他們才第一次在國內(nèi)街舞賽事里開啟了全國海選,。

KOD2賽制全面升級,，他們繼續(xù)請來Skeeter Rabbit、Suga POP等大神作為裁判,，參賽人數(shù)翻倍,，氣氛熱烈,。如果說第一屆KOD比賽是心血來潮,、誤打誤撞，那么到了有備而來的第二屆KOD,，北京國安劇場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讓高博覺得,，中國街舞賽事“真的可做”。

而對連續(xù)參加了兩屆的阿牙來說,，接觸到世界頂級舞者這件事,，比任何比賽成績更加重要——第一年Skeeter Rabbit的授課，讓他第一次明白了究竟什么是Popping；第二年上了韓國舞者WOONG的課,，他終于明白什么是Locking,。他把大師的授課比喻為“每個菜系的菜單”：

“他們會告訴你每個動作、體系的名稱和發(fā)展史,，哪個人創(chuàng)造了哪個動作,。我們學(xué)了之后是真的像背著書包裝滿了知識一樣，他是教你每個零件怎么樣去拼湊,，然后能很快靈活地運用,，只要你好好練習這些基本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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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演與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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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專業(yè)街舞基礎(chǔ)動作名稱,，十幾年后會出現(xiàn)在大眾綜藝真人秀上，這是當年的舞者萬萬沒意料到的,。

2017年以前,，《這！就是街舞》（簡稱《這街》）總導(dǎo)演陸偉對這些一竅不通,?！吨袊形反蠡鹬蟮牡诙辏瑢儆趆iphop文化的街舞也迎來綜藝元年,，愛奇藝《熱血街舞團》,、優(yōu)酷《這街》兩檔街舞真人秀幾乎同期播出。陸偉作為《這街》總導(dǎo)演上陣,，做節(jié)目前填鴨式地惡補了街舞及賽事知識——和圈內(nèi)主要的大型賽事主辦者訪談,，比如Hip-Hop International（簡稱HHI）；找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街舞委員會的各省盟主,，開研討會,；采訪資深舞者，比如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露面的汪涵,；既看韓國的街舞節(jié)目,，也幾乎看了市面上能找到的大部分世界級街舞權(quán)威比賽視頻，比如World Of Dance（簡稱WOD）,、KOD,、JD。

在和許多資深圈內(nèi)人接觸過后,，陸偉意識到,，舞者的綜藝，很難變成一場單純的“造星運動”——去年,，從第一季節(jié)目出來的頂尖舞者如韓宇,、胡浩亮（亮亮）、楊文昊，無一例外拒絕了明星發(fā)出的藝人經(jīng)紀約邀請,。

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國內(nèi)這批最頂級的舞者,，一年要參加無數(shù)次大師課，要當無數(shù)次裁判,。與其做藝人,，他們更愿意用自己的影響力去打造自己的舞蹈廠牌、培訓(xùn)機構(gòu),、服裝潮牌,，用賺的錢組織更好的比賽。

“亮亮說,，我當裁判有收入,，萬一經(jīng)紀公司跟我說這個出場費得要30萬，我怎么跟街舞圈交代,？還有一個問我,，合同上拍電影什么的是什么意思？我說拍電影就是半年要關(guān)在里面,。哇半年不行,，我有那么多比賽要打，那么多裁判要做,，那么多課要上,，這肯定不行?！标憘セ貞浬弦患具x手面對“成為簽約藝人”的反應(yīng),。街舞圈或多或少形成了某種市場體系。

這和陸偉之前制作的傳統(tǒng)音樂類,、選秀類節(jié)目都不太一樣,。對大多數(shù)職業(yè)舞者來說，跳舞是熱愛本身,，而不是單純通向名利的手段,。去年節(jié)目結(jié)束正趕上HHI總決賽，亮亮義務(wù)做了HHI的形象大使,，當屆的HHI微博話題討論量破億——這是以前圈內(nèi)街舞比賽不敢想象的數(shù)字,。“所有舞者都是把他們獲得的影響力重新注入到街舞圈,，使得整個圈子的影響力變得更大,。”

歷史看起來像是在重演：2003年到2008年,，CCTV舉辦“全國街舞電視大賽”，舞佳舞連續(xù)三年拿下單人舞和齊舞的多項冠軍，黃景行,、楊文昊,、“舞王回一”這些冠軍舞者或團體的名字早已傳開，馮正當時已是裁判,。但當時,，與其說節(jié)目如何提高了大眾對街舞的認識，影響更深遠的是CCTV作為主辦方這一事實：某種程度上,，這是街舞得到了官方認可的標志——盡管當時的評價體系還停留在像體操打分一般評判表演好壞,。

十年后的今天，綜藝節(jié)目形態(tài)的逐漸發(fā)展,、制作團隊的經(jīng)驗積累,、市場資本力量的注入，讓街舞在比賽之外也多了真人秀的部分,?！霸S多舞者沒有走得更好，不是因為跳舞,，是因為‘只會跳舞’,。”廖搏一語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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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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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檔街舞節(jié)目的第一季播出前,，不少舞者是犯難的：沒人知道參加哪檔節(jié)目才是更好的選擇，一切都像撞大運,。

馮正,、三兒去年以舞佳舞團體的名義參加了《熱血街舞團》，今年,，又以個人名義參加到《這街》中,。類似這樣的選手不少。第一季播出后,，圈內(nèi)達成某種共識：就節(jié)目呈現(xiàn)而言,，《熱血街舞團》強化了綜藝的劇情性、人設(shè),、懸念矛盾的設(shè)置,，而《這街》更強調(diào)舞蹈、才藝,，綜藝性后退,。

三兒 圖/龍輝

兩種綜藝邏輯，利弊各存,，也和節(jié)目導(dǎo)演各自的經(jīng)驗相關(guān),?！稛嵫治鑸F》導(dǎo)演車澈剛結(jié)束《中國有嘻哈》第一季的制作，捧紅了兩位個性強烈的說唱雙冠軍GAI與PGONE,，節(jié)目也深受說唱選手“real”,、直接的特質(zhì)之惠，引起了一波又一波話題和熱度,；而陸偉從《中國好聲音》《中國達人秀》制作團隊出身,，自言深受素人類真人秀一貫的節(jié)目制作邏輯影響，“更在意的是看到一群人而不是一個人,?！?/p>

今年，舞者們終于不用再抉擇——只剩下了《這街》,?！白鹬匚枵摺保瑹o論馮正,、阿牙還是廖搏,，接受采訪的參與者幾乎都提到了這個形容。比起第一季的選手分流,，大神,、元老扎堆的《這街》第二季在播出之初得到了圈內(nèi)空前的關(guān)注。

對阿牙,、馮正這類資歷較深的舞者來說,，風險也顯而易見：在圈內(nèi)，他們是“不會被淘汰的人”,，如今,，要站在舞臺上接受所有人的重新審視?！哆@街》復(fù)賽30進20強,，馮正、阿牙站在舞臺上,，等待19歲的易烊千璽作為隊長的抉擇——這次,，輸了的“易燃裝置”戰(zhàn)隊要淘汰半數(shù)以上成員。

易烊千璽沉默許久,，說出了“馮正”,、“阿牙”的名字。兩人各自跨步向前——阿牙始終昂頭挺胸,，總是一副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會豁達樂觀的樣子,；馮正卻始終低頭，不正經(jīng)蕩然無存,，臉上寫著自責,、虧欠,、內(nèi)疚，說不出太多話,，最后搖頭擠出了句：“我剛才經(jīng)歷了我人生中最尷尬的三分鐘,。對不起,，我沒什么可說的,，是我的錯?！?/p>

那“最尷尬的三分鐘”里,，馮正與三兒、阿K分別代表戰(zhàn)隊斗舞,，馮正一分未得,。甚至能感到他心里有些慌了。三兒聰明地用飛快的手指舞結(jié)合popping舞蹈,，阿K在舞臺上幾乎要飛起來,，身體打開的程度叫人驚嘆，炸翻全場——

目睹全程,、在一旁主持斗舞環(huán)節(jié)的廖搏心酸：“馮正原來在他年輕,、當打之年的時候，出國拿四強,，國際四強,，那是中國在日本的最好成績，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打破,。那時候他出來的風格,，多犀利，全國人都說哇他這風格,，但到現(xiàn)在也過去八年了,。”

“阿K,，三十幾歲了,，你看不出來吧，跟十幾歲跳一樣,，但跳完暈倒誰知道,？暈?zāi)莾毫耍С鋈サ?。誰知道呢,？還有人會說他在臺上像瘋子一樣。對不對,？但誰知道他為了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做了多久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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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B面：艱難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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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聽的故事”——光鮮的背面,，廖搏用這個詞來形容那些在現(xiàn)實中掙扎的舞者的過往。

“在我上一代人,，哪有不做別的行業(yè),、就靠跳舞掙錢糊口養(yǎng)家結(jié)婚生子的，沒有,?！绷尾f起他們的第二人生：在職業(yè)舞者的工作之余，阿牙開了酒吧,，晚上打理店面,，第二天一早送孩子上學(xué)，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馮正做風投,、炒股，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潮牌,，他想做有意思的街舞比賽,，但辦比賽得先有錢；遇上房東趕人,、母親患病,、結(jié)婚成家的種種現(xiàn)實壓力，曾因《我懷念的》這支popping舞蹈名噪全國的舞者廖搏,，為了收入來源的穩(wěn)定轉(zhuǎn)做了街舞賽事主持,；三兒跑各類影視公司遞簡歷，去酒店試戲,，只要有錢不管片子多爛都接,，近兩年在抖音上發(fā)手指舞、發(fā)段子,、想鬼點子拍視頻,，積累了百萬粉絲賺廣告費。

“為什么要來參加節(jié)目,？”被工作人員這樣問時,，有選手答得很爽快：“就想課時費能高一點?！薄敖佣帱c廣告當然會更好,。”阿牙把錄音筆拿到嘴前,，一字一頓,、大聲、清晰地對著錄音筆說：“接多點廣告,?！?/p>

絕大多數(shù)有些年頭的舞者,，都有一個起起伏伏的與錢較勁的故事。他們不忌諱談錢：廖搏第一次做主持的報酬是一天五百塊,，這個價格他永生銘記,；三兒最難的時候，家人生意失敗后沒起色,，自己卡里沒剩多少錢,，還欠著老家房貸，想著自己北漂大概是混不出來了,，“是不是該回家老老實實做個保安什么的,?！敝钡?017年抖音火了之后,，他開始接到商務(wù)廣告——

“你知道那種感覺么？”三兒說,，“給你一個奶茶杯,，15秒內(nèi)你喝下奶茶，上傳之后,，你的手機‘咯噔’響了,，三萬塊?！比齼阂凰查g提高了聲調(diào),，瞪圓了眼珠，死死盯著我們,，說：“15秒,，三萬！嘖,，知道那種感覺么,，太快了！”

抖音網(wǎng)紅的身份讓三兒承受了不少嘲諷,，難受過,，但他決定不再在乎：“比如現(xiàn)在法國有個比賽，我想去立刻就買票去,，不再顧慮什么,。”

街舞綜藝自然是擴大影響力的跳板,，但它也可能強化偏見：去年《熱血街舞團》里,，馮正作為“老炮兒”和新生代間的矛盾被放大，有觀眾嗤之以鼻說他擺譜,；三兒落選,，之后發(fā)抖音,，看到的評論都是“這不就是熱血沒過海選那個”“他怎么還好意思跳街舞”。

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忽然遭到質(zhì)疑,，三兒有點慌了,。落選那一陣，誰也不能和他提這事,，除了發(fā)抖音,，他每天喝酒、發(fā)呆,。這么過了大概三個月,，他終于決定一雪前恥，把住處一整層改造成舞房,，醒了就跳舞,，累了就看電影，也不出門,，直到這次來參加第二季《這街》前,。

“想拿冠軍?！彼f,。高手扎堆，三兒想過自己的優(yōu)劣勢,?！拔矣羞^四年酒吧演出經(jīng)驗，是表演型的選手,，battle也沒問題,。在酒吧跳舞的那幾年，我對觀眾想看什么,、什么樣的表演適合舞臺有自己的判斷,。缺陷的話，就是不會大招,，我不會任何高難度動作,，我只負責用腦袋，出點子,，想招兒,。”

而如廖搏所言,，那些“在臺上甚至說不出一句‘讓我再跳一次’的人”,，因為“只會跳舞”，告別了這個舞臺。今年已經(jīng)三十七八歲的資深舞者豆豆,，這次最終沒有通過海選,，在人前也只能說句，“生不逢時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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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的身體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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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流量,。錢,。廣告。參加街舞綜藝,，僅僅是關(guān)于這些嗎,？也不盡然。

說起來,，關(guān)于巴黎,，阿牙還有一段比賽之外的回憶。

正式比賽前,，阿牙和冰冰在巴黎街頭跳,，在凱旋門前跳，在埃菲爾鐵塔前的空地跳,，半是即興，半是練習,。他們準備了15套雙人齊舞動作,，這在街舞里叫“routine”，以備斗舞時能以最快反應(yīng)即興發(fā)揮,。音樂放起來,，路人圍了好大一圈，鼓掌的喝彩的一波接一波,。有人用英語喊：“Where do you come from,？Africa？Japan,？（你們是哪來的,？非洲？日本,？）”

“China?。ㄖ袊。闭Z氣里滿是驕傲,。

但驕傲里又有點羨慕,。巴黎街頭隨處有涂鴉，有音樂，有音樂就有人愿意擺動身體舞蹈,。法國區(qū)的海選是在巴黎市政廳舉行的,，“你能想象嗎？一進去,，哇,，全是油畫、壁畫,！在那里跳舞,！”阿牙激動到拍大腿，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來,。

二十多年前,，他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卻像是異類。阿牙打小就覺得自己有顆黑人的心,。在他成長的八九十年代,，他穿寬大松垮的及膝短袖，買48碼,、足夠再塞一個人的牛仔褲,，扎緊褲腰、褲腿肥大,，走路拖腳,，腰背微駝，踏上跳樓街淘來的120塊的Timberland大黃靴,，高中時自己用鉤針鉤了滿頭臟辮,。90年代，整個汕頭市都找不到幾個這樣的人,。親戚老遠看見阿牙,，掉頭就走——太怪了，小小年紀,，穿這么大的衣服干嘛呢,？

不過，他們也確實愛起哄讓阿牙表演“黑人舞”,。

二十多年過去,，像阿牙一樣的中國街舞舞者跳上了世界舞臺。但一個世界冠軍能改變多少,？阿牙不知道,。國內(nèi)的舞蹈環(huán)境和文化氛圍時至今日依舊讓他搖頭：幾年前，他一度心血來潮在廣州Tutu LIVE辦街舞派對,，請最好的MC,、七八個廣州最好的女舞者作領(lǐng)舞,，連續(xù)辦了四年，結(jié)果一年比一年人少,?！按蠹叶疾惶驮谀强次枵咛?，變成了cypher（圍圈跳舞）,。這是一個party，我不想要大家cypher??！”

阿牙像老母雞一樣在場內(nèi)四處哄動大家跳舞，效果寥寥,。他特意把派對面向大眾開放,，會跳不會跳的都來，想感染更多圈外人,，但他發(fā)現(xiàn)對大部分不習慣用肢體表達的國人來說,，這確實太難了。每場要如此這般跳下去幾十次,，每年人還越來越少,，他索性不再舉辦。

2014年,，KOD在第十屆的當口也迎來了告別,。當年關(guān)注過KOD的人，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場景：在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上,，隨著高博宣布停辦KOD,，舞佳舞的“五虎上將”高博、馮正,、楊文昊、黃景行,、林夢,，幾個大男人在臺上肩挽著肩哭成淚人。

盡管回憶起來,，馮正輕描淡寫說“那就是個噱頭”,，“KOD只是不在中國主辦了，變成一個賽區(qū)”,，但五年前,，在語言和背景音樂的渲染下，伴著離開的氛圍和主辦權(quán)的轉(zhuǎn)讓事實,，傷感還是澆上了這些大男孩的心頭,。KOD停辦的直接原因，是高博即將移居美國，也是因為隨著比賽規(guī)模的擴大,，在國內(nèi)審批場地,、消防安保等手續(xù)越來越繁瑣，消耗了過多的時間精力,。

一如當初,，兩位被圈內(nèi)人稱作“高老板”“馮老板”的“老板”舞者，過了十年,，對經(jīng)營的心態(tài)并沒有多大改變,。馮正最喜歡的練舞方式還是“倉庫cypher”：他有個倉庫，算是自己的小基地,，只要在北京,，每周他都會叫上朋友來練舞，不少國外街舞大師也會現(xiàn)身其中——不是上課,，不是誰教誰,，“就是玩?！贝笠?guī)模的比賽逐漸不再引起他的興趣,，他一定要參加的是“很有意思的比賽”，比如Summer Dance Forever,，這是他心目中“全世界水準最高的比賽”：“所有大師都會去比,，互動性強，比的是舞者是不是更進音樂,，不是技術(shù),。”

“我現(xiàn)在想辦的就是有意思（的比賽）,。有意思的話花的錢肯定會多,，標準會高，一辦就好幾十萬起碼,，所以我需要掙一些錢去辦一些有意思的活動,、有意思的party、推廣?，F(xiàn)在有好幾個（雛形）,，視覺我都做好了，不花錢的我自己都做了,，但就是沒有錢去做,。”聊到想象中的比賽,，馮正話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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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隨時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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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極少數(shù)人不必過分思慮現(xiàn)實經(jīng)濟的壓力，或者,，這種輕松保有在更年輕一代的舞者身上,，比如生于1991年的葉音。

葉音 圖/龍輝

街舞是興趣愛好,，本職是平面設(shè)計師,，畫畫功底一流，甚至精通視頻后期制作,；沒有太強的勝負欲,，第一季本來已經(jīng)進了海選、卻因為要去日本比賽選擇放棄節(jié)目錄制,；在臺上拿著話筒會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流利的句子,，但若是自己犯了錯，會一臉可愛地在地上抱頭翻滾,、求隊友原諒……性格佛系,，舞感輕松，職業(yè)斜杠,，藝術(shù)家氣質(zhì)十足,，來自上海的90后Locking舞者葉音有無數(shù)被年輕人喜歡的理由。

“可能是唯一一個因為跳舞機喜歡上街舞的大神,，”了解葉音過往的人這樣打趣他,。2007年，葉音剛中考結(jié)束,，爸媽看他這么喜歡玩跳舞機,，就在網(wǎng)上搜了些上海有名的舞房，帶他一家家物色,。上了第一節(jié)locking課后,，他特別開心地告訴爸爸：“原來音樂還可以用up、down（街舞基本律動）來表達,！”

對90后及更后來的新一代,，接觸學(xué)習街舞已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從2010年左右開始,，街舞培訓(xùn)機構(gòu)迎來明顯的增勢，遍布全國各層級大小城市,，數(shù)據(jù)顯示,，從2008年到2018年，我國舞蹈培訓(xùn)市場規(guī)模從20.8億元上升到194.3億元,；據(jù)娛樂資本論統(tǒng)計,，截至2019年6月,，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成都,、長沙,、襄陽等囊括了一二三線的十個城市里，培訓(xùn)機構(gòu)總數(shù)已達到7878家,，比去年增長了178%,；全國街舞產(chǎn)業(yè)從業(yè)者達到250萬，僅加入街舞聯(lián)盟的廠牌就有八千余家,，大廠牌在全國能做到五六十家分店,。

但陸偉從圈內(nèi)人的觀察中，聽到了關(guān)于中國街舞圈“斷層”的描述：“元老級的舞者,、00后到10后,，這一頭一尾都很厲害。目前國際上10后的小孩是最能打的,，今年天天（傅天宗）拿到了JD少兒組冠軍,；但中間這批90到00年左右的舞者，個人能力比之前和之后都要弱一些,?！?/p>

街舞圈的人告訴陸偉的是，那十年里,，街舞本身的出路和父母對孩子的期望沒有銜接上,。前十年的80后，最早一批職業(yè)舞者是完全憑個人愛好執(zhí)著地堅持,；往后的95到00后,，家庭經(jīng)濟環(huán)境相對更加寬松、跳街舞的出路也更明晰,，近幾年官方舞協(xié)甚至出臺了街舞考級標準與教材,；而90年代中前期出生的街舞愛好者，大多被要求以學(xué)業(yè)為重,，只能靠自己的業(yè)余時間練舞,。

但這個結(jié)論放在葉音身上，是也不是,。葉音的確是用業(yè)余時間跳舞——但這是他的主動選擇,。他盡量避免把跳舞當成主業(yè)，害怕“如果要拼命靠跳舞賺錢”會失去原來的快樂,。何況,，畫畫也是他從小就很喜歡的事情,，他不愿放棄。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進了一家做金融保險的網(wǎng)絡(luò)科技公司,，負責所有視覺把控和設(shè)計工作，甚至包括公司裝修,。只是同時身在上海wiik symphony舞團,，他經(jīng)常需要請假外出比賽，怕影響工作才向老板辭職,，但至今還在接設(shè)計的活兒,，大概占去50%的時間。

跳舞對葉音來說,，不是一件需要特地每天分配出多少時間的事,。走在馬路上，等車時,，隨時隨地他都能跳,。人多的時候小跳，半夜等車時馬路空曠了,，就動作大一點,、放開了跳。在《這街》錄制棚外,，聽說要為他們拍個人照片,，他一下跳上了一張已半廢棄的塑料餐桌，自顧自地在餐桌上跳了一連串街舞動作,，半是跳舞半是擺pose——

每個動作都帶有半秒定格,，轉(zhuǎn)換卻迅速。攝影師的鏡頭咔擦咔擦響,，看起來,，葉音就像合著鏡頭節(jié)奏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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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挾與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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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承認沖突的存在,，但畢竟,，從街頭到舞臺，是新的游戲規(guī)則登場,。

“我想把它做成一個像《灌籃高手》一樣的綜藝節(jié)目,。”這是陸偉研發(fā)賽制時的想法,。摸著石頭過河的第一季,，陸偉和團隊架構(gòu)的賽制模型，是先展現(xiàn)個人，再從個體聚到一起變成團隊,。到第二季，主體思路沒變,，只是著重強化了晉級毛巾爭奪的激烈,。

減少毛巾總數(shù)，取消待定,，海選進行到一半臨時增加街頭爭霸賽,，當場出人斗舞……為了盡可能干擾參與者已有的經(jīng)驗主義，制作第二季時,，節(jié)目組在第一季基礎(chǔ)上調(diào)整了不少規(guī)則,，許多賽制都是錄制當天才告知隊長。

“真人秀節(jié)目里讓人感到不安全是非常重要的,?！标憘シ窒恚斑@個和有限資源爭奪有關(guān),。如果非常安穩(wěn)地把海選弄完了,，明星隊長狀態(tài)會很差。這個人到底好不好,，該不該給（晉級毛巾）,，不給會不會被人罵，隊長始終處于一種自我博弈的狀態(tài)中,。這時人的情感是很真誠的,，他知道結(jié)果不在自己的可控預(yù)料范圍內(nèi)，必須當下做出判決,?！?/p>

人的感情，并不難被設(shè)計和操控,。鏡頭,、話筒、燈光與音樂,，一切都可以是催化劑,。眼前是30進20的淘汰賽，除了提前全員晉級的韓庚戰(zhàn)隊,，剩下三位隊長需要依次淘汰數(shù)量不等的組員,。隊長鄭重、嚴肅地說出淘汰人選,，被點到的出列,，留下舞臺上最后的話，所有人目送淘汰選手離場——

通常的劇情發(fā)展是這樣的：不舍、淚水,、擁抱,、道別，此時,，現(xiàn)場適時響起背景音樂《驕傲的少年》：“世界之大/總想要去飛/就算滿身傷痕也不曾后悔……”

“Come on,！一定要放這種歌嗎！”同樣的旋律再次響起的一剎那,，地板舞舞者Gumball（孫吾空）費解地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DJ臺,，有些微的惱怒。十分鐘前,，上一組剛送走淘汰選手,，說好不哭的隊員們還是稀里嘩啦，正是配著這首煽情又勵志的歌,。他所在的吳建豪組,，剛剛也淘汰了年輕舞者廖廖、Abby,。

但畫風至此終于有了微妙的改變,。拿到話筒時，廖廖嬉皮笑臉地說：

“離開這個舞臺,，我不會難過,，因為，我有更好的發(fā)展,?！彼门_腔拖長了尾音，音調(diào)七拐八扭,，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高傲的姿態(tài),，攤手扭胯地說：

“Sorry啦?！?/p>

“轉(zhuǎn)眼間/一切都已改變/新的起點新的世界就在眼前/受過傷/也流過了眼淚/為了夢想瘋狂這一次又怎樣……”《驕傲的少年》還在放,。廖廖和Abby肩挽著肩，近乎歡快地蹦下了舞臺,，從頭至尾都笑得一臉燦爛,，沒有眼淚。

??????? （參考資料：《嘻哈正史》,、VICE紀錄片《只有街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