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先后有三部講述父親缺位,、母女同住的情境中的母女關(guān)系的華語電影展映,。《再見,，南屏晚鐘》和《柔情史》分別獲今年柏林電影節(jié)評審團(tuán)獎,、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處女作提名，《春潮》獲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提名,，并獲最佳攝影獎,。
在日常的瑣碎中，兩代人無法溝通,，彼此制約與影響,，甚至互相折磨，在糾葛中隱忍,，或在長久的忍耐中爆發(fā),。
與文學(xué)中的“弒父”母題相似，母親是女兒的鏡子,，也是女兒最想要掙脫的命運,。《南方人物周刊》采訪了五組母女,，并選擇呈現(xiàn)其中平凡的兩組,。她們之間分歧不斷，卻也有令她們都意外的默契,?；蛟S在本文刊發(fā)之前，母女二人都不知道一些故事的另一面,。
年輕的女兒們,，正在練習(xí)與老去的母親相處,。而在采訪中,，我們發(fā)現(xiàn),，媽媽，好像都比我們想象的堅強(qiáng),。她們并非全然固執(zhí),，她們也在學(xué)著與女兒相處，只是年過半百,，改變起來并非易事,。
兩代人之間難以相互理解，但她們有愛,，并相信愛能超越一切,。
《再見，南屏晚鐘》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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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英,，大花的女兒,，25歲，自由職業(yè),，單身
大花,，蓓英的母親，52歲,，事業(yè)單位中層,，單身
16年前，大花離婚,，蓓英隨大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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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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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英：我知道我媽很孤獨,，但好像我很自私，不愿意去面對
你知道么,，大花女士現(xiàn)在是半退休的狀態(tài),。上周一到周四，從早到晚,，她都待在家里,。恰好，我上周也一直在家工作,。我天哪,，家里的氣壓是真的低。我覺得我聽到她說了無數(shù)次“沒事干”,、“好無聊”,，但我也就是假裝沒聽到，默默躲在自己房間,。
我經(jīng)常在家工作,，我媽有時會突然沖進(jìn)房間,，跟我說一堆有的沒的。我是在工作啊,，不是在放暑假,。不過這樣的事越來越少了，因為我總給不了積極回應(yīng),，嗯嗯啊咿對付過去,，有時候看都不看她。她每次都挺失望,，也挺生氣的,，然后一定要說一句白養(yǎng)我了。這種話說得,，我也很心寒,。怎么就白養(yǎng)了呢？養(yǎng)我又不是為了培養(yǎng)一個Siri（蘋果智能語音助手）,。
出了家門我還算是個講道理的人,，對朋友也充滿愛。但我對我媽就真的脾氣很暴躁,?？赡苓@么多年來，就我和她兩個人,，沒有第三個人調(diào)和,，交流方式一直是誰兇誰贏。以前她兇,，現(xiàn)在我兇,。
我其實能感覺到她的孤獨，她很想了解我的生活,，很想和我說話,，但我說不清為什么，可能是觀念差異太大,，我覺得溝通起來太累,，也就不想交流了。我起得晚,，有時候回來也很晚,，有時候和我媽都打不上幾個照面，我們就處得跟室友似的,。
這種狀態(tài)我也很難受,。我愿意給我媽買各種東西，然后經(jīng)常在朋友圈公開贊美她,，這些會讓她高興,?；蛘吖室饨o她找點事情做，讓她別那么無聊,。但你知道,，這都是隔著的，我覺得她想要的理解啊,、陪伴啊,，需要付出很大的情緒勞動,，我好像就是很自私很懦弱,，不愿付出那么多耐心。
大花：蓓英現(xiàn)在也很煩我,，我也就忍著不說,。但如果她有點小事，需要我做,，我還是很開心
蓓英大學(xué)時,，周六日還回家吃個飯、聊個天,，后來到國外去,，還經(jīng)常視頻。但回國后,，可能工作忙,，根本不和我交流。有時想說一些我覺得對她有價值的意見,，她根本不想聽,，我干脆就忍著不說了。理智上說,，她上大學(xué)后我就該得體地退出她的生活,，但還是很難做到。
其實我意識到我對蓓英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我很想為她做些什么,，但做不了，一代都是比一代強(qiáng),。她工作寫的那些東西,，我也看不太懂。但如果有點小事,，她需要我做,，我還是很開心的。哪怕幫她貼貼報銷發(fā)票,、復(fù)印個什么東西,，或者她出差忘帶鞋子,，讓我送到機(jī)場，我都很愿意,。
做父母的,，就是有這種被需要感。但我覺得我不能強(qiáng)化這種觀念給她,，她現(xiàn)在和我們不一樣,。我們的工作是國家分配的、房子是單位分配的,，基本上沒什么壓力,，只要努力，就一直會往上走,。但現(xiàn)在蓓英他們,，自由度大了很多，壓力就很大,，競爭也很大,。
有時候我就能感覺到她情緒不對，好像是不開心,，但我不會問,，因為她也不會跟我說。我意識到這是對她的干擾,，說了她也不接受,。這其實有點像我和我父親，我父親講什么我都很反感,，不愿意理,。蓓英有什么事她都跟她同學(xué)講，也不和我講,。
我覺得她現(xiàn)在很煩我,。有時候她在家，我更愿意出去,。但她在房間工作,，雖然不理我，我感覺有個人在,，也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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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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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英：挺長時間心里都有埋怨，這么多年她一直都沒同我說過對不起
我倒真不是覺得自己單親家庭就有什么心理陰影,。從小我父母就不好,，我早就知道他們會離婚。小學(xué)四年級,，有個周六我媽和我說,，他們離婚了,。我當(dāng)時回的第一句話是：“終于離了啊?！?/p>
我媽還挺小心的,，不停和我說，雖然離婚了爸爸媽媽都很愛你啊,。愛什么愛啊,，我并不是那種經(jīng)歷了圓滿生活破碎的孩子，一直飯桌上就是我和我媽兩個人,。只是初中有一回去同學(xué)家玩,，我和她們一家三口吃飯，然后就看他們說話,。突然就覺得怪難受的,，就好像明白了，一家三口吃飯是什么感覺,，原來兩個人吃飯是不正常的啊。
我媽這么多年很辛苦,，照顧外公外婆和我,，還要掙錢養(yǎng)家，壓力太大,。但她脾氣真的很壞,，根本不講道理。而且說實話,，我真是個挺好的孩子,，讀書也好，品德也端正,，真不知道為什么她一直罵我,。我媽就是那種，她把碗給摔了,，要是我碰巧在身邊,，她都得把我罵一頓，怪我為什么站在她身邊,。
家里只有我和她,，她只能沖我發(fā)火。我那時候都高中了,，她生氣起來,，拿掃帚打我，把掃帚都能打斷,。更小的時候,，三年級吧,，有一次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家里沒人,，我也不知道我媽去哪兒了,，電話也打不通，就一直哭啊,，趴窗戶哭,，就嚎啕大哭希望誰來管管我，特別害怕,。
后來我媽回來了,，她好像是出去聚餐吧。進(jìn)門就把我罵了一頓,，說我丟人,，哭那么大聲，都給鄰居知道了,。哎,，只能說我媽脾氣真的太差了。
我媽真的從來不說她做錯了什么,，反正她全對,。但大概就是她這種理直氣壯的態(tài)度，在外面才能扛住各種工作壓力吧,。
心里還挺長時間有埋怨吧,，覺得委屈。現(xiàn)在還好了,，現(xiàn)在是我脾氣更大,，我媽也搞不過我，畢竟她愛我更多,。
大花：蓓英曾經(jīng)說過,，說我從來沒跟她說過抱歉。我到這個時候了,，改變自己挺難的
她父親離家出走過,，就是停職留薪去外面工作，去外面住,。我那時候也是到處找她父親,。晚上蓓英睡了，我就把她鎖在家里出去找,，和一個叫《中國式離婚》的電視劇真的一模一樣,。后來想想，這樣把蓓英放在家里，很危險,。
蓓英啊,，這樣的家庭對她的傷害可能蠻大的，但我就是比較強(qiáng)勢,，也不知道怎么說,。我很喜歡郭麒麟，因為他那張臉,，他長著張沒受過欺負(fù)的臉,。我也希望蓓英有這樣的臉，但沒辦法,。
剛和她父親離婚的時候,，把一些對她父親的不滿什么的，可能是轉(zhuǎn)嫁給她了,。這確實也沒辦法,。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看到說原生家庭對人的影響,，但我覺得不能總怪原生家庭,。你們后來也在接受非常好的教育，也有很好的環(huán)境,，人是可以改變的,。
蓓英以前也說過，我們家沒有人調(diào)和,，我說的就是理。我覺得自己作為單親媽媽,，更要嚴(yán)格要求蓓英,。我一直和我朋友說，我對蓓英很嚴(yán)厲,、很苛刻,。她可能不記得了，她以前說,，最痛恨的就是學(xué)校里說到一些少年犯罪,，都說這是單親家庭影響。她就非常痛恨這種說法,。我們沒奢望她能考上名牌大學(xué),，就是怕她沒被管教好。她以前喜歡用電腦,，我都很不安,，怕她學(xué)壞。
我性格要強(qiáng),，對孩子強(qiáng)勢,，我父親對我們也是這樣,。我們父女后來處得非常不好，他會打我,，我也罵他?，F(xiàn)在我父親走了，我非常難過也很愧疚,，這十多年一直在照顧他,，但我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交流了。
我父親這些年,，其實非常孤獨,。我不想我跟蓓英的相處，變成我和我父親那樣,。所以有時候,，我就忍著不和蓓英說話，避免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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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春潮》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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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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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英：一旦進(jìn)入親密關(guān)系,，我就能強(qiáng)烈感覺到我與我媽的相似之處，我很害怕
其實我最近去找過我爸,，想問他為什么和我媽離婚,。我覺得這么多年我只知道我媽為什么同他離婚，不知道我爸的想法,。
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前段時間,，我在猶豫要不要開始一段感情。對方說出了我在相處中傷人的地方,，比如苛刻,，對待事情非黑即白，還有情緒化,。我覺得這些都是我媽的特質(zhì),，所以很想知道我爸是不是因為這個和我媽離婚。如果是,，我也想改變,。
不過我挺意外的。我媽一直和我說是和我爸聊不到一起,，性格不合所以離婚,。但我爸說本質(zhì)問題是原生家庭差異，我媽家里不能接受他的家庭,。那次我也和他聊了很多,。我說我能記得的三個人相處的時光很少，但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媽和我爸在做蝦,，她突然來了一句：“我就和這蝦一樣，瞎了眼,?！蔽矣X得當(dāng)時廚房都結(jié)冰了。
我媽是個會逞口舌之快的人,，我也是,。但我從小聽了太多吵架，非常害怕吵架,，所以不會像我媽那樣和人吵架,。我就逃避、黑臉,、冷戰(zhàn),。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的溝通方式。
我覺得我和我媽太像了,。平時看不出來,，一旦進(jìn)入親密關(guān)系就很明顯。我們家經(jīng)歷了第三者,，而我媽這么多年,，一直是有火氣的。所以我在親密關(guān)系中,，會希望對方絕對坦誠,，又渴望穩(wěn)定的有實感的生活。
但事實上,，實感的生活是不完美的,，不能像我媽媽那樣非黑即白，要少吵架,，要讓步，要留給對方空間,。
不過也學(xué)了我媽的堅強(qiáng),。以前分手，覺得特委屈,，躲在被子里哭,，不敢給我媽知道，我媽知道了肯定又要說我沒出息,。但我心里就想,，哎呀，大花女士連婚都離了，我分個手算什么呢,？這樣想想,，分分合合，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時也不知道我媽是開玩笑還是怎么的,，總是會看中我一些哥們兒，說哎呀這個人不錯,，你發(fā)展下,。我有次太煩了，就說,，這幾個人,，我很清楚，他們家庭對媳婦的第一條要求就是：不能是單親,。我媽當(dāng)時就很生氣,，說單親怎么了、離婚怎么了,，離婚就不是人?。?/p>
離婚這事我絕對不怨我媽,，那是他們的事,。但是你看，外界還是對單親有偏見呀,。我媽不能假裝這事不存在啊,。
我媽給了我她全部的愛。我從小就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很愛我,。你說我媽喜歡郭麒麟那張臉？哎呀,，我才不要郭麒麟的臉呢,！我哪里像受過欺負(fù)的呀，都是我出門欺負(fù)別人,。
大花：那時候我覺得我的世界里只有蓓英
離婚之后處過兩個對象,，都是六年沒結(jié)果。第一個挺好的,，當(dāng)時已經(jīng)在討論買房,，說到安排房間。他說家里可以放上下鋪,，他母親睡下鋪,，周末蓓英回來了睡上鋪,。我就知道了，他要蓓英初中去住校,，我肯定不能接受,。
那個先生挺照顧人，也確實是個可靠的人,。半夜水管爆掉了,，他就能來我們家修好。后來我工作調(diào)動到上海,，他希望我回去,，說回去一禮拜就領(lǐng)證。但是回去意味著我在上海的職務(wù),、收入都要沒了,。我也想帶蓓英來上海，總覺得上海的教育會更好,。
那位先生在說房子的時候,，我明白他可能更想過兩個人的生活，但那時我的世界就只有蓓英,，可能也容不下別人?，F(xiàn)在蓓英大了，我這個歲數(shù)也很難找到合適的,。
其實光喜歡是沒用的,，我和她爸真正的問題還是在家庭上。她爸是個挺樸實的,、年輕時也有才華的人,，我們家徒四壁時在一起。后來最重要的矛盾就是過年去誰家,。所以還是要門當(dāng)戶對,。
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蓓英的感情狀態(tài)是什么樣的。她上次戀愛我介入了一點,，最后搞得天崩地裂,，她就什么都不和我說了。我還是希望蓓英找個能照顧她的,，比如你看她總是十一二點的飛機(jī)回來,，我就說要是有人接多好。結(jié)果蓓英說這個好辦,，叫個專車司機(jī)就行了。
她以前談個對象,，分手了在家里哭,，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就抱住她，也說不出來什么,。
電影《柔情史》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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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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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英：我不離開上海就是因為不想離開我媽,，所以未來還是會一直住一起吧
我曾經(jīng)一直覺得我要去北京工作，但畢業(yè)前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個是我外公去世后，我媽有些抑郁的傾向,。我當(dāng)時在國外讀書,，有時中國時間大半夜，我媽就微信給我發(fā)一通有的沒的,，電話過去,，她在家哭?；貒?，我在家里看到過速效救心丸，也看到過安眠藥,。我知道她一個人在家住會害怕,。
另一件事是回國前帶我媽在國外兜了兩周。很久沒有那樣朝夕相處了,，就算現(xiàn)在住在一起,，也不算朝夕相處。我發(fā)現(xiàn)我媽真的老了,，她出現(xiàn)了一些我外公外婆的特征,，比如永遠(yuǎn)在找東西，比如總要去廁所,，比如一件事反反復(fù)復(fù)說,，還有迷路。
我覺得挺難受的吧,，我知道她真的老了,，無論她承不承認(rèn)。
那次旅行之后,，我想了挺多,。我經(jīng)常要做采訪，有時一個采訪做十天,，和采訪對象掏心掏肺,。但其實這些人，再怎么投緣,，都是過客,，我覺得只有我媽的生命真正和我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說白了，就只有我媽是我的責(zé)任,。
我能看到重復(fù)的軌跡,，我媽一直照顧外公外婆，我也會一直照顧她,。我希望她身體健康點,，我們買個好點的保險，她健康就是我的福氣,。
我住在家里,，覺得物理性的陪伴也是陪伴，總歸家里有點人氣,。雖然我還是不知道怎么改變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如何才能從物理性陪伴，變成情感陪伴,。
我媽還有兩年退休,，我打算她一退休就給她養(yǎng)只狗，給她找點事做,。
大花：我們最終是要分開的,。蓓英會有自己的家庭，我不希望拖累她
蓓英以后會有自己的家庭,，會把她的孩子放在第一位,，就像我把她放在第一位，我和她一定會有距離,。
我父母后來都是生病,，一個中風(fēng)，一個肺癌,。我照顧他們是應(yīng)該的,。但我不希望蓓英未來也走這條路，我走過,，知道多痛苦,。
小病吃醫(yī)保，大病有天收,。一旦生病,，對孩子生活就是打擾。特別是最后的日子,，太慘烈了,，人會非常矛盾，總會覺得做得不夠,，非常難過愧疚,。我不希望蓓英像我這樣,，她會有自己的生活。
我還有兩年退休,，一直在想怎么安排退休后的生活。因為如果我生活豐富,，就會對她少很多牽掛,，也就意味著少很多干擾。其實人老了真的是要和老朋友在一起,，我想去找我的老朋友,。
我也希望我和蓓英保持一些距離，我不希望我死了,，她就跟我現(xiàn)在這樣,。我到現(xiàn)在還沒從父母的去世中走出來。住在一起,，就是會在房子里看到過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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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素芬的女兒,，27歲,，平面設(shè)計師，已婚
素芬,，心月的母親,，56歲，家庭主婦,，單身
六年前,，心月的父親因躲債失蹤，之后家中討債者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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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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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如果沒有這件事發(fā)生,，媽媽還是媽媽,，我還是女兒
我們真的是突然就知道，家里欠了400萬,。怎么欠下來的也不知道,，至今是個謎，反正那段時間,，天天有人帶著欠條上門討債,。
我爸是個很膽小懦弱的人，他直接逃走了,，但我媽從來沒有要躲避這件事,。過去我媽長期是個沒有太大主見的人，日子稀里糊涂地過,。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情到她頭上了，她很堅強(qiáng),，她可以去面對,。
出事后，變成我跟我媽一條戰(zhàn)線應(yīng)付這件事,。不然,，有事我媽還是跟我爸商量，媽媽還是媽媽,，我還是女兒,。
開始的時候，有人來了,，我媽就要我去樓上小房間躲好,。我媽高血壓，高血壓面對這種事很不好,。躲了兩次,，我就下來，和討債的聊聊天,，告訴他們我們真的沒錢,。
那時候大二，本來覺得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學(xué)校里待著就好了,。但出事后第二個月，我就找了一份兼職,。以前還想去美術(shù)館工作,，想找份小清新的工作。到畢業(yè)時,，就想找個錢多的,。
大概到大四時，上門的人少了很多,，我們好像有時間關(guān)注自己的情緒了,。家里氣壓反而更低。我媽每天臭著臉,，綠豆大的事都會吵架,。我還去了校醫(yī)院，問怎么和媽媽相處,。老師給的建議就是,，你應(yīng)該從你媽媽的角度去理解她，多包容，然后要做主動的一方,，帶給你媽一些快樂,。
所以我每天都和我媽說很多我發(fā)生的故事。但我后來很容易洞察出,，我爸還在找我媽要錢,，這事兒我很生氣。根本不該再給他錢,。我媽要是有一點脾氣,，我就會問，今天是不是我爸找你,？我媽就翻個白眼，開始說這些事,。她說出來也會好些,。
素芬：心月賺錢了，家里也都是她說了算
搬家是心月要搬的,。她覺得總有人上門討債,，還有人威脅我們，不安全,。又不是我欠的錢,，我能賠出去的都給了。有時候一幫子人來搞,，鄰居都會幫忙,，我不怕。
搬家要另外付錢,，我不想搬,。但是心月那會已經(jīng)工作了，她說她付得起房租,。家里現(xiàn)在都是她說了算,，主要也是她賺錢了。錢多了,，她也就不聽我的了,。比如以前買什么東西，還會跟我說一說,，我說不能買,，她還是會聽。現(xiàn)在呢,，跟她說不要買,，她說，哦，結(jié)果一眨眼一包快遞就來了,。
心月哪有出什么主意,，她出的那都是餿主意。有些時候討債的人來,，心月不在家,，我就不告訴她。她總是說,，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訴我啊,，我說我告訴你有什么用呀，只會增加你心中的負(fù)擔(dān),。我就憋著,，我忍得住，我覺得這些事告訴別人聽又不光彩,，我什么都不想說,。
我覺得講來講去我會得抑郁癥的，我不去想以前的事,，我刻意不去想,，太煩了，要想高興的事,。我每天忙著照顧我媽和心月,，空下來就看電視劇。電視劇我看得多了,，反正也記不住,，看好就忘了。
我在看電視劇的時候,，什么都不想,，就鉆到電視劇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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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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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生活里出現(xiàn)了新的期盼
我不想像我媽那樣,，情緒不好,，就傳遞給最親的人。我不希望自己不開心就傷害別人,，我希望能和親近的人一起解決問題,。
這是我在與老王戀愛之后意識到的，這也是我們家最大的變化,。
出事之后,，基本和親戚都斷了聯(lián)系。我爸會一直找他們,，關(guān)系就很尷尬,。其實我和我媽兩個人的生活很單調(diào)，也不知道會怎么發(fā)展。但是老王出現(xiàn)后,，我覺得我和我媽都開朗了許多,。
我每天會跟我媽分享很多談戀愛中有趣的事，比如我去他家玩了什么,，見了他家什么親戚等等,。我們家很需要一個男生，一個有主見的男孩子,。老王知道我們家的事,，他也愿意和我們一起面對。
我媽是不承認(rèn)的,，但我覺得因為老王,，生活里出現(xiàn)了新的事情，新的期盼,。
因為給我爸錢的事,，我和我媽經(jīng)常吵架，我覺得我媽心太軟了,。一般都是我在說，有一次她突然說了一句,，“他好歹是你爸”,，我就懂了。他們這么多年還是有感情的,，我也沒法想象要是老王做出這種事來,，我會怎么辦。但現(xiàn)在對我爸爸,，我可以很決絕地完全不理,，直接拉黑。
素芬：她快樂嘛,，我也快樂了
我和心月不吵架的,。但是我搞不過她的啊。她搞勁很足的啊,，一張嘴滴滴嘟嘟,，喋喋不休，煩都煩死了,，隨便她去了,。我覺得就是因為那個小王的出現(xiàn)，她開始越來越不聽話,。
我和小王說,，你要對我女兒好一點啊。心月快樂嘛，我也快樂了,。你曉得嘛,，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幾乎隔天都出去,，還和我說,，談戀愛就應(yīng)該這樣的，回來叨叨叨叨一堆,。
他們感情是蠻好的,，但我們上海人么，總歸希望找個上海人,，要有房子的咯,。要是沒有她爸這事兒，我可能也不會同意,。但也是因為她爸這事兒,，別人也不方便給她介紹。我也想過了,，你要真找一個上海人吧,，可能對方家父母也不會同意。
我知道我性子太軟了,。但我也沒辦法呀,，她老爸來找我要錢，總歸可憐兮兮的,。我要是不給他,，他就要去找心月。雖然心月是不睬,，但是你想想,，整天到晚騷擾電話，會煩的對伐,？多少會煩呀,。所以我想想，給他吧,，這樣他就不問我女兒討了,。
不接電話，他就會上我媽媽家來找我,。你說有什么辦法呢,？除非把房子賣了，徹底搬家了,，讓他也找不到了,。其實我不想住在外面,，想回去，那里有好多鄰居,。
日子,，以前還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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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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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對我媽來說,，最重要就是我過得好
我們最開始談戀愛時,，我就和老王說，如果以后結(jié)婚,，我媽肯定要和我們一起住的,。我們現(xiàn)在結(jié)婚了，確實也住在一起,。
這次搬家之后我想養(yǎng)貓,，我媽不同意，還威脅我說要是養(yǎng)貓她就去外婆家,。當(dāng)然我是不能威脅她的,，不能說我們本來應(yīng)該分開生活，這樣很不好,。我就和她說,，我們既然要一起生活，就要各退一步,，我們有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我給我媽從日本帶了一個鼻炎噴霧，就再也沒聽她說貓毛過敏了,，哈哈哈。
我媽每天罵這個貓,，說給她搞了這么多事情,。事實上她圍著貓咪轉(zhuǎn)，可以分散注意力,。貓咪的存在讓家庭生活更有趣了,，這只貓現(xiàn)在占了我們生活的百分之三十，像個兒子一樣,。我媽也會逗貓,，貓貓經(jīng)常做出一些令人捧腹大笑的舉動，我媽就在那里大笑,。反正我就覺得人不能太閑,，一旦特別閑，每天在家就很痛苦,，忙起來就沒空想有的沒的,。
出事之后,，我媽性格真的變了一些。我媽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如果遇到另外一個人,，她的人生軌跡會完全改變，現(xiàn)在應(yīng)該會很開心地生活,。前半輩子跟著我爸不幸福,，那下半輩子，我希望我跟老王能創(chuàng)造更多美好,，讓我媽晚年可以過得舒服一些,。
我覺得對我媽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我過得好,。我過得好,，我強(qiáng)大了，我才可以帶給我媽更多的東西,。
素芬：他們照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啦,，大概要我干不動了
哎呀，貓是心月喜歡,，我才不喜歡,。我累死了，怎么會開心呢,？我跟你說我干活干得手都疼,。我每天回到家，要把貓毛從上到下通通捋一遍,，起碼得弄一個小時,。還有今天，這個貓爬過了床,，我要通通洗掉,，真的累死了。
我和你們說,，本來照顧一個人就夠了,，他們結(jié)婚了，對我來說要多照顧一個人了,。當(dāng)然是我照顧他們,，做飯呀、洗衣服呀……心月真的是,，特別會亂攤東西,，小王也是這個樣子，房間里東西亂扔,，拿過的東西也不放回原處,。我怎么辦啦,，我難道很兇地對小王說，你把東西放好啊,?？倸w不太好意思呀。只好說心月,，你們兩個都是一塌糊涂,。哎呀，我就是這個嘴,，話要說,，活也要干，刀子嘴豆腐心,。
地毯是心月要買的,，地毯很麻煩的。椅子啊沙發(fā)啊也是她要買的,，哪里要那么多椅子啊,。哎對的，我好像覺得日子大概過就好了,。心月花樣很多,，她老是說，日子要好好過,，不要糊弄糊弄,。
照顧他們忙得很，以后心月有孩子還要幫她帶孩子,。他們照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啦,，大概要我干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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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護(hù)受訪者隱私,，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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