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張明萌? 發(fā)自佛山 / 編輯? 楊靜茹?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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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收到真人秀節(jié)目的邀請后,，梁家輝召開了家庭會議，向太太江嘉年,、雙胞胎女兒Nikkie和Chloe提出了三個問題：要不要賺這個錢,？能不能面對某一種狀況？媽媽能不能放心,？

生計從來是梁家輝面對邀約時考慮的重要部分,。上世紀(jì)90年代，香港黑社會入侵演藝圈時,，他在重壓之下3年拍了39部戲,，直到體力不支,，回家接送女兒上學(xué)一年。想到女兒過幾年上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算了算要花多少錢,，又重出江湖拍起戲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梁家輝拍戲只是應(yīng)了香港人常掛在嘴邊的“打好哩份工”,，這份工最初甚至不是主動為之。他多次稱自己是“被電影選擇的人”：陪朋友報名藝員班,，自己被選中,；覺得不用穿校服、不像平時念書那么呆板,，好玩,，和劉德華成了班里跑龍?zhí)鬃疃嗟娜耍蛔赞k雜志邀請李殿馨拍封面,，去她家吃飯,，被她父親李翰祥帶去北京拍戲，還獲得1984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那年他26歲,，至今仍是該獎項歷史上最年輕的獲獎?wù)撸槐环▏鴮?dǎo)演讓-雅克·阿諾選中,，成為其改編瑪格麗特·杜拉斯作品《情人》（1992）電影的男主角,，電影成為當(dāng)年法國電影票房冠軍，他因此躋身國際影壇……總之,，演員之路一開始就給了他很高的起點,，之后雖幾經(jīng)波折，也總能峰回路轉(zhuǎn),，如此推著他越走越遠,，而今已近四十年。

而在另一條敘事線上,，梁家輝與電影似乎緣分天定,。母親是銅鑼灣樂生戲院的接線員，他出生才幾個月就被帶到戲院,。母親忙的時候,，帶位員就將他安置在樓上放映機正下方的位置看電影。姨媽在戲院賣爆米花,，每天把賣剩下的碎爆米花給他裝一大包,，他一邊看電影,，一邊往嘴里填，銀幕上是瑪麗蓮·夢露,、奧黛麗·赫本,、黑白的香港武俠片。多年以后,，梁家輝看著《天堂電影院》里男主角多多在放映師幫助下領(lǐng)略光影魅力時不免淚流滿面,，想到在銅鑼灣樂生戲院度過的童年。往后的每次被選擇,，被選擇后獲得的驚喜,，似乎都是緣分的延續(xù)。

然而,，每次幸運之后,，命運打擊都迎面而來。第一次被評為最佳男主角的同時,，梁家輝被臺灣影視圈封殺,，一年無戲可拍。揚名國際后,，他又被香港黑社會威脅,，按頭賣命近三年。終于一切完結(jié),，香港電影盛景一同遠去,，他北上拍戲，勤勤懇懇又二十年,。他的努力與時代彼此呼應(yīng),，年過六十，童年緣分種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fā)芽,，隨生命歷程盤根錯節(jié),，成了人生可依托的高木。往前回溯,，眾多角色成了高木的花果,，累于記憶，亦在香港電影史上熠熠生輝,。

在一系列的被選擇與選擇后,，電影成了梁家輝的終身事業(yè)。他師承李翰祥,，又被徐克調(diào)教,，身上兼具香港傳統(tǒng)文人型導(dǎo)演遺留的風(fēng)骨氣節(jié)與香港新浪潮新導(dǎo)演的獨到眼光和精準(zhǔn)表達。他成長于新藝城,、UFO,、銀河印象等香港電影公司接連崛起之時,，與張國榮、梅艷芳,、林青霞,、王祖賢、張曼玉等人一同點綴了香港電影繁榮時期的璀璨夜空,。香港電影衰落后,，處女作北上的草蛇灰線以另一種面目回歸事業(yè)，他再度北上拍戲,，每年都有作品問世,，其中不乏《太行山上》等主旋律影片，至今仍活躍影壇,。他從80年代走來,，穿越了香港電影的榮光與低谷，勾連幾代電影人,，成為人們懷思回望時不可略過的人物。

電影之外,，梁家輝很少出現(xiàn),，迄今為數(shù)不多的80年代影像資料中，他都與張國榮,、梅艷芳,、張曼玉等人一同出現(xiàn)在節(jié)目里。他話少,，到了不可不說的場合,，也少以“我”開頭，一如他80年代在《文匯報》上開寫的專欄“輝筆而就”一樣,，針砭時弊或風(fēng)花雪月,，總之不談自己。這是入行多年他恪守的原則：演員梁家輝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可以用來演戲,，他從《情人》便開始這么做,；普通人梁家輝在寫一份劇本，在離世那天才能完結(jié),，那是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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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翰祥不只帶我走演員的路這么簡單

李翰祥見到梁家輝時，正在籌備《垂簾聽政》（1983）《火燒圓明園》（1983）的拍攝工作,。這是李翰祥1948年到香港后第一次回內(nèi)地拍戲,。他從1978年便開始籌備，先后計劃將周恩來的故事,，以及《茶館》《我的前半生》等內(nèi)容搬上銀幕,，均未能落實,。五年后終于有了眉目，他拍戲的消息在內(nèi)地,、香港傳得沸沸揚揚,。李翰祥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在他自1979年開始撰寫的專欄《三十年細說從頭》中,，最后11篇都是與慈禧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影片開拍后，李翰祥全身心投入拍攝,，數(shù)年一日未斷的專欄也停更了,。

作為邵氏聲名最盛的四大導(dǎo)演之一（其他三位為張徹,、胡金銓和楚原）,，李翰祥首次將黃梅調(diào)引入香港電影，引領(lǐng)一代黃梅調(diào)電影的潮流,，后又開了香港風(fēng)月片的先河,，作品《金瓶雙艷》成為成龍首部銀幕作品。同時,，他研究清史多年,，靠《傾國傾城》等清宮戲揚名兩岸。在尋找拍攝題材的過程中,，他對慈禧深惡痛絕,，先后委托三人，并親自修訂后,，完成《垂簾聽政》和《火燒圓明園》的劇本,，結(jié)束與邵氏的合約，回北京拍戲,。

此前,，梁家輝在藝員訓(xùn)練班學(xué)了半年后退學(xué)，“那時候?qū)W的都是些電視臺的東西,，感覺沒什么前途,。”他稱那段經(jīng)歷就像迷途羔羊,，打算各種東西都嘗試一下,。離開訓(xùn)練班后，他做過服裝模特,、當(dāng)過雜志編輯,，還與朋友合辦了一本名為《La Bouche》的時尚雜志。他與李殿馨因拍攝封面相識,，上門拜訪才發(fā)現(xiàn)她父親是大名鼎鼎的李翰祥,。席間,，李翰祥讓梁家輝做了焦慮與驚慌的表情，看后問他愿不愿意跟著去拍戲,，他一口答應(yīng),。李給了他一沓與咸豐、慈禧相關(guān)的清朝歷史書,，到了北京又丟給他劇本,。梁家輝以為自己是一個跟班和助手，等他看完劇本,，導(dǎo)演讓他去剃頭,，剃完頭才知道李翰祥要讓他演咸豐。

扮演慈禧的劉曉慶當(dāng)時已經(jīng)出演了《小花》《瞧這一家子》等電影,，是國內(nèi)當(dāng)紅女演員,。這位香港新人把她逼得和李翰祥大鬧——梁家輝連普通話都說不準(zhǔn)，和他對戲完全聽不懂,。梁家輝一邊苦練普通話,，一邊念數(shù)字，劉曉慶根據(jù)停頓位置判斷哪句該接戲,。在北京住了一年多,，梁家輝學(xué)了滿口普通話，回香港拍戲,，大家都說李翰祥捧出來的梁家輝是內(nèi)地演員。

梁家輝當(dāng)時不知道劉曉慶很紅,，只記得她很用心,，劇本翻開寫滿了字，批注這里該走幾步,，那里該有什么表情,。“但那時候我連這些都不知道,，只覺得,，我的天，她怎么寫那么多東西,，密密麻麻的,。”

梁家輝還沉浸在初到北京的興奮中,。內(nèi)地剛剛改革開放,，吃餃子得帶上肉票，想吃魚要去黑市,。他住過團結(jié)湖,，曾從8路公車總站附近騎自行車沿著長安街到西苑飯店,。也曾在一晚大雪后，騎著自行車沿著長安街一直到英雄紀(jì)念碑,，回頭看,，雪地上只有自己一道車轍印，天亮了,，驢車?yán)蟀撞诉M城,。

在李翰祥的幫助下，梁家輝第一次接觸到了電影工業(yè),。他與李翰祥共同生活,，沒有自己的戲也在旁邊看著。每天收工,，李翰祥會把三天前拍攝好的戲拿回去剪,，梁家輝經(jīng)常幫李翰祥收片：把膠片順好號碼，放到剪輯機,，兩卷沓在一起,，廢片扔地上。他記得李翰祥剪一次,，滿地都是膠片,。“他不只是帶我進入電影的導(dǎo)師,，不只是帶我走演員路這么簡單,，他讓我初步認(rèn)識關(guān)于電影制作的模式，那時候其實對演員的認(rèn)識是最低的,?！?/p>

李翰祥對演員的調(diào)教功夫聲名在外?！段渌伞罚?982）一片里他教臺灣明星汪萍演潘金蓮最后被武松一刀刺死的戲,，汪萍怎么也演不出。李翰祥講戲：“她一生愛武松,，一直渴望和他來一下,。這一刀，就像操進她的啤里,！”說完李翰祥教了一個欲死欲仙的表情,，汪萍照做，得到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梁家輝同樣獲益匪淺,。在片場，他耳朵邊通常是“Tony，你從這邊走過去那邊,，我叫你回頭你就回頭”的指令,。在拍完咸豐皇帝壽宴看戲因病退席那場戲后，他問李翰祥為什么這樣演,，李翰祥解釋：“你剛才在大戲臺看一場京劇《美猴王大鬧天宮》,，但是你身體不舒服?？磻蜃屇阆肫瓞F(xiàn)在國家已經(jīng)亂成這樣,，就像孫悟空把天宮打亂，但是你卻沒有辦法,，所以看到一半站起來要回后宮,，路過戲臺走六步，我叫你的時候回頭,。你的身體狀況怎么樣,？你有肺癆，你快死了,，但是還心懷國憂,，壓力特別大。你的頭要越來越低,，再回頭看看我這邊,，然后慢慢往黑暗處走，還是剛才那種步伐,，但是頭要低到快抬不起來,。”

“我有很重的,、不能承擔(dān)的擔(dān)子在肩上,，回頭看看外面看戲的人還是娛樂升平，好像不知道現(xiàn)在國家發(fā)生的事情一樣,，所有擔(dān)子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所以我才要離開戲臺,。外面還在噼里啪啦,，大家都很開心，只有旁邊的小太監(jiān)和兩個太后很擔(dān)心皇帝怎么了,?！本瓦@么一個鏡頭，讓梁家輝明白,，原來角色心情怎樣,，身體的力量應(yīng)該怎樣。也是在這時，此前看的資料涌到劇本上,，幫他理解了咸豐和慈禧的關(guān)系,。

《火燒圓明園》在香港獲得近千萬票房成績，《垂簾聽政》讓初登銀幕的梁家輝榮獲第三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獲獎后,，梁家輝接了一部喜劇《鬼線人》，李翰祥問他為什么要演,，他答希望多去闖闖,。李翰祥回：“我捧出來的都應(yīng)該是明星，而不是演員,?！薄拔液髞聿爬斫猓麅刹科影盐?guī)У接皦撤N高度,，我第一部片子就拿影帝,，他覺得我發(fā)展下去應(yīng)該更上一層樓，應(yīng)該有一種格局,，有范兒,。”

李翰祥曾希望拍攝《末代皇帝》,，但被意大利導(dǎo)演貝托魯奇搶先一步,，這成為他人生一大遺憾。他轉(zhuǎn)而拍攝記錄溥儀后半生的電影《火龍》（1986）,，邀請梁家輝出演,。梁家輝看過溥儀的資料，提出刮掉一點頭發(fā),、裝上假牙,，這樣臉型可以跟他更像?！澳鞘歉鷮?dǎo)演的第三部戲,，也不能說有多成熟，但是當(dāng)他聽到我提的意見或者知道我做了功課的時候,，他知道‘OK這個人不是來混的’,，是來學(xué)的?！?貝托魯尼看了《火龍》后曾找梁家輝出演《末代皇帝》,，梁家輝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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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是我電影上第二個開山祖師

《垂簾聽政》拿獎后,，臺灣當(dāng)局不滿梁家輝拍攝大陸的影片,，要求他寫悔過書,，他沒寫，被臺灣演藝圈封殺,。自70年代末,，臺灣商人參與香港電影投資，香港小的獨立制作公司沒有海外院線,，亦沒有雄厚的資金,，為生存采用了賣外埠版權(quán)的方式：劇本和演員確定后，監(jiān)制或制片人到新,、馬及臺灣等地游說片商,，賣外埠版權(quán)，可一次性買斷,，也可保底分賬,，但片商必須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金，這成為香港影片開拍前期的依靠,。經(jīng)過邵氏,、嘉禾等幾代電影公司的努力，臺灣地區(qū)已經(jīng)與東南亞,、日韓等地一同成為了香港電影的重要市場,。1980年，臺灣占香港電影海外市場份額10%,，到1984年梁家輝獲獎時已經(jīng)占到21.9%,。因此，梁家輝被臺灣市場封殺后,，面臨無戲可拍的窘境,。

1984年，徐克在新藝城自辦工作室,，邀請梁家輝加入,。新藝城1980年由麥嘉、石天,、黃百鳴組建,，后又拉入徐克、施南生,、曾志偉和泰迪·羅賓,，被稱“新藝城七怪”，七人對新藝城出品電影起決策作用,。1980年到1991年,，新藝城創(chuàng)作上映了八十余部影片,，共四次打破香港票房紀(jì)錄,，五次登頂年度冠軍。《英雄本色》等警匪片,、《八星報喜》等賀歲片,、《開心鬼》等喜劇片皆是其成功的作品。

作為香港新浪潮導(dǎo)演的代表人物,，徐克在七人中更具野心,。《香港電影的秘密：娛樂的藝術(shù)》作者大衛(wèi)·波德維爾曾見過徐克,，據(jù)他回憶,，徐克個子高瘦、目光炯炯,、神情肅穆,，每時每刻都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徐克可以不眠不休連續(xù)36小時工作,，5天內(nèi)完成剪接,、配音、混音,、字幕,、印片整個過程，思維往十來個方向擴散,，說話態(tài)度認(rèn)真,。

80年代的香港影壇曾出現(xiàn)兩種說法，都以徐克為焦點,。一種認(rèn)為,，從首部長片《蝶變》（1979）開始，他漸漸成為銳意創(chuàng)新與港片創(chuàng)新化的代表人物,。另一種說法是,，徐克是新浪潮幻滅的縮影，因為他的前三部作品皆向主流發(fā)起挑戰(zhàn),，但票房盡墨,。事實上，直到80年代后期,，徐克的能量似乎才隨年紀(jì)與經(jīng)驗的增長得到最大程度發(fā)揮,。日后一代人的共同記憶《新龍門客棧》《倩女幽魂》《青蛇》《東方不敗》等影片,，皆是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作品,。

1986年《英雄本色》大火，施南生和徐克帶著梁家輝去了臺灣參加金馬獎,。二人向大家介紹梁家輝,，說這是新藝城的人,。斡旋在此刻終于成功，梁家輝被解封,，在參拍電影的同時開始了向徐克學(xué)習(xí)的過程,。

梁家輝回憶，“徐克目標(biāo)很大,，是香港最早用電腦寫稿的人,。新藝城那時候出來的永遠是動作片和喜劇片，小生有林子祥,、許冠杰,。他們覺得，來,，家輝不錯,，大導(dǎo)演李翰祥出身。（就這樣）把我拉進去了,?！?/p>

梁家輝在徐克工作室，沒事就看片子剪接,，看著當(dāng)時最賣座的《笑傲江湖》《倩女幽魂》《鐵甲無敵馬里亞》等影片一步步剪出來,。有了幫李翰祥導(dǎo)演找片子的經(jīng)歷，新藝城剪輯師一聲“哎呀,，我剛才那個膠片……”時,，他馬上能找出來。

他還擔(dān)任了《倩女幽魂》（1987）的副導(dǎo)演,。到現(xiàn)場后,，張國榮看到他很擔(dān)心，問徐克,，梁家輝來干嘛,？徐克回答“副導(dǎo)演啊”?！霸趺凑乙粋€影帝來當(dāng)副導(dǎo)演,，是不是我的戲有問題？要找一個影帝來當(dāng)副導(dǎo)演來指導(dǎo),?！毙炜司驼f“想太多了你，他是來學(xué)習(xí)的”,。在《倩女幽魂》劇組里,，梁家輝幫武師拉桿絲，還學(xué)會了放煙,，開始懂鏡頭,?！岸R頭才能知道放煙從哪里放到哪里，從哪里開始往鏡頭飄,，不然鏡頭會堆滿一坨煙?！?/p>

新藝城一直有半夜開會到天亮的傳統(tǒng),，徐克工作室也延續(xù)了這個做法。梁家輝曾在半夜3點接到徐克電話,，被叫到九龍城錄音間,。黃霑、羅大佑都在,，一人一臺電子琴,，他們正在為《笑傲江湖》配樂。梁家輝說：“我哪兒懂啊,，你們配吧,。”黃霑拉住,，“哎呀,，家輝不要害怕。來來來,，大佑,，準(zhǔn)備?！彪娪伴_始,，黃霑讓梁家輝隨手按了一個“l(fā)a”，他接“l(fā)a,，so,，mi，re”,，寫出這句后重放,，下一句“mi，re,，do,，la，so”又冒出來,。再放一遍,，梁家輝一按下去，黃霑就開始“滄海一聲笑……”四個人搞了一周,，這首經(jīng)典歌曲完成了,?！爱?dāng)時的創(chuàng)作就是這樣，你跟幾個大師一起,，黃霑,、羅大佑、徐克在那邊配樂誒,，每天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氛圍,，你說吸不吸引?！?/p>

有一天,，徐克拿了一本內(nèi)地作家鐘阿城的《棋王》、一本臺灣小說家張系國的《棋王》給梁家輝看,。阿城的《棋王》講述了“文革”時知青“棋呆子”王一生四處尋找對手下棋,、拼棋的故事。張系國的《棋王》則講了70年代臺灣經(jīng)濟騰飛之時一位天才棋手的神秘遭遇,。

他看完后,，徐克說：“明天我們開始寫《棋王》的劇本，你一起來,?！毙炜恕?dǎo)演嚴(yán)浩和他每天開會,，準(zhǔn)備將兩本書結(jié)合在一起,。在他們的梳理下，阿城的棋王代表下鄉(xiāng)歲月,、代表歷史,，張系國的棋王代表現(xiàn)代臺灣，主角的預(yù)測能力代表未來,，兩個人相遇,，變成了兩種不同社會狀態(tài)的碰撞。故事變成了程凌為了幫助好友丁玉梅而訓(xùn)練擅長五子棋的小孩時,，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在大陸遇到的棋癡王一生以一敵九的故事,，最終兩個棋王見面，進行了一場特殊的比賽,。這是梁家輝唯一署名編劇的電影,。

劇本確定后，徐克讓嚴(yán)浩拍,。當(dāng)時嚴(yán)浩不能回大陸拍戲,，在臺灣鄉(xiāng)下搭了一個知青營拍好大陸的戲。拍攝臺灣部分時，嚴(yán)浩不知道怎么面對臺灣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逃回了香港,。徐克讓梁家輝和另一個副導(dǎo)演去臺灣做這部分的前期工作，給了他們兩周時間籌備,，之后他們花了一個星期把剩下部分拍完了,。

梁家輝認(rèn)為,，李翰祥導(dǎo)演走內(nèi)心,，徐克走畫面。在他與徐克的合作中,，《新龍門客?！罚?992）極負盛名,。電影在沙漠拍攝,，梁家輝飾演游走沙漠與江湖之間的高官兼游俠周淮安，經(jīng)過一番波折,，他終于見到了林青霞飾演的伴侶邱莫言,。拍攝相逢那場戲時，徐克給了他角色背景,，讓他自行設(shè)計,。他從徐克的畫面中汲取靈感：周淮安與林青霞都是亂世里最儒雅的樣子。他騎著駱駝,、帶匹馬,，緩緩踱過沙漠，夕陽的紅光照過來,，駝鈴叮當(dāng)響……“在那么混亂的江湖,，你要走邊關(guān)逃出去，見到伴侶第一件事是什么,？我想不會擁抱,，也不會親吻?！遍_機了,，邱莫言走出來，周淮安蹦上樓梯,，慢慢放下腳步,，一直看著伴侶的臉，手放在她臉上,，心中的潛臺詞是,，“你辛苦了?！币槐檫^,?！八屇阍诩夹g(shù)上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要求，在表演上完全不會控制你,，你給他最準(zhǔn)確的一種狀態(tài),，就會沒問題?！绷杭逸x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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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胴體的黑暗期

90年代初，香港被一則消息炸開了鍋：梁家輝將出演法國導(dǎo)演讓-雅克的下一部電影《情人》,，改編自杜拉斯同名小說,，投資1.5億港幣。當(dāng)時香港拍一部戲成本不過兩三百萬港幣,。1976年,，讓-雅克處女作《高歌勝利》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他的《人類創(chuàng)世》《子熊故事》皆獲凱撒獎最佳影片和最佳導(dǎo)演獎,。

讓-雅克在好萊塢的華人演員里找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們大多飾演出租車司機、小餐館侍者,、黑幫成員等單一角色類型,，與電影主角精致優(yōu)雅的貴族形象差距較大。他又先后在北京,、東京,、上海、臺北,、香港尋找合適的人選,，見了一批武打演員、劇情片演員和京劇小生,，皆不滿意,。同一個經(jīng)紀(jì)公司的貝托魯奇向他推薦了曾拒絕過自己的梁家輝。讓-雅克托人邀請梁家輝見面,。梁家輝見到導(dǎo)演第一句話是“I speak poor English”,。這句話正中導(dǎo)演下懷，《情人》男主角就該是一個英文并不流暢的殖民地少爺,。臨別時,，他給了梁家輝《情人》小說的英文版和一份英文劇本。

一個月之后,，讓-雅克再次邀約梁家輝,，給他看分鏡頭劇本，講解了三個小時，梁家輝“好像剛看完一部拍好的電影”,。講完導(dǎo)演問他,，你愿不愿意參與演出？梁家輝答應(yīng)了,。副導(dǎo)演上來量身以備制作西裝,，導(dǎo)演讓他下周飛巴黎見見女主角?；氐较愀酆?，梁家輝發(fā)現(xiàn)自己要拍攝《情人》的消息已經(jīng)登上報紙。

在《情人》劇組,，梁家輝觀察到國際導(dǎo)演拍片的方式,。讓-雅克提前半年讓兩個副導(dǎo)演到越南勘景、選演員,，連男女主角相逢那場戲,，湄公河對岸沒有臺詞的群眾演員都要親自挑。一千多人的大環(huán)境,，群眾演員提前三天試衣服,，試完后副導(dǎo)演集中所有人講戲,，給每個人分配角色：你是漁民,，你是路人，你是交通警察……三天以后開拍,，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角色,，現(xiàn)場井井有條。

“這樣讓我想起1960年代,，國內(nèi)的電影,，演員工資雖然不多，但是他們每演一個角色可以花三個月體驗生活,，學(xué)當(dāng)?shù)厝说恼Z言或是生活習(xí)性,，那時候，雖然電影收益沒那么高,，演員反而有這樣的機會,。”

電影上映后,，香港觀眾沸騰了,。梁家輝還記得當(dāng)時觀眾的評價：“說難聽點，那時熒幕上只會看見一個西方男人壓在東方女孩身上,，沒想到會看到一個東方男人壓在西方女孩身上,。他們真是這么講的。”電影在歐洲也引起轟動,，打破法國電影兩年來的票房紀(jì)錄,，宣傳語是“一個背部光滑、沒有體毛的東方胴體”,。梁家輝和太太去巴黎宣傳,，路上女人見他都張大了嘴。他躋身國際影壇,，片約不斷,。但他決定回國拍戲?！叭绻也荒茉谥袊蔀橛写硇缘难輪T,，我跑去西方干嘛？而且還要舉家遷移,。我不去,，見都不見?！?/p>

回到香港后,，找他演的大多是照著《情人》寫的劇本，白西裝,、露兩下,，擺個pose。梁家輝挑來挑去,，選了一部反高潮喜劇《92黑玫瑰對黑玫瑰》,。這是一部無厘頭喜劇，以香港電影早期的粵語長片為戲仿解構(gòu)對象,，有強烈的顛覆感和懷舊氛圍,。梁家輝戲仿擅長扮演多情公子的老邵氏演員呂奇。這部電影為他贏得了第二座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杯,，他喜劇的一面也得以開發(fā),。

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香港電影產(chǎn)量騰飛的時期，1988年開始,，每年出品百部以上影片,。1988年以前，香港電影需要審查,，成立制作公司有一定門檻,，1988年以后，香港電影分級制開始實施,，黑社會迅速侵入演藝圈,，試圖分一杯羹,。臺灣市場占香港電影海外市場近30%的份額，眾多臺商也加大了對香港電影的投資與干預(yù),。

梁家輝因接拍《情人》身價大增,，影片開拍前，他就被要求去臺灣拍一部電影,。殺青后他去越南進組,，打算用一個月時間適應(yīng)環(huán)境，但不到兩個禮拜,，黑社會買通當(dāng)?shù)厝?，找上門，押著他去菲律賓拍戲,。那次風(fēng)波后回港,，在機場他給家里打電話，聽到母親聲音后放聲大哭,，只說工作辛苦,。

90年代初，整個香港影視圈都籠罩在黑社會的脅迫之下,，不少人都被逼著拍過戲,，周潤發(fā)不得不去了好萊塢。梁家輝以高強度拍了三年戲,，最多一年出了13部電影,，因此被稱“梁十三”。每年年初,，他約八個黑社會制片,、兩個制片,，印一張12月日歷,，給十個人填，填好后他匯總,。匯總完也不看,，對方知道就行。拍戲時,，第一組差不多了,，另一個組的制片就會帶人過來，聽到“家輝哥收工”,，他再去第三組——一天下來只能在來往片場車上睡45分鐘,。

“那三年一天都沒有休息，完全黑暗,。我女兒出生了,，我的戲從她們零歲一直排到三歲,，到要進幼兒園學(xué)習(xí)班為止。三年以后我就脫離影視圈,，我說我不干了,，我受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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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黃金時代

黑暗期的錘煉制造的養(yǎng)分在日后慢慢綿延,。梁家輝發(fā)現(xiàn)，幾乎任何角色他都能夠應(yīng)付自如,，“你來?。∧愠瞿囊患?，我擋那一家,。”

重新拍戲后,，梁家輝放慢了接戲的步調(diào),。1997年，拍攝《黑金》時,，導(dǎo)演麥當(dāng)杰與編劇麥當(dāng)雄看到梁家輝為自己飾演的黑幫頭目周朝先寫的十萬字人物小傳,，驚嘆比劇本還長。

這是梁家輝寫小傳習(xí)慣的開始,。他到臺灣拍黑幫戲,，導(dǎo)演和編劇給了他大量資料，包括臺灣不同黑幫老大的報道,、他們的出身與結(jié)果,，他抽取其中與劇本有關(guān)的部分，放在周朝先身上,。2000年,，他用同樣的方法飾演了《江湖告急》中的黑幫老大任因九。該片由林超賢導(dǎo)演,，公司給了他400萬預(yù)算,，這在1993年還不夠成龍片酬的五分之一（據(jù)1993年《香港周刊》雜志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翱傄鳇c什么,，讓香港電影有工可開，給很低落的電影圈一點氣氛,?！绷殖t回憶。該片片名極為生動地反映了當(dāng)時香港電影的狀況,。梁家輝,、吳君如等一眾主演都以極低的片酬出演,，工作人員紛紛幫手，當(dāng)時整個香港只有兩部電影在開工,，這是其中一部,。梁家輝感嘆：“有了這部戲，總算對得起子孫后代了,?！?/p>

杜琪峰的《黑社會》（2005）中，梁家輝出演黑幫大哥大D,，與任達華飾演的另一位黑幫頭目樂少斗法,。雖然在電影中輸?shù)袅撕趲瓦x舉，但他拿到了當(dāng)年的金像獎最佳男演員獎,。他高興得在后臺地板上打滾,，完全不介意攝像鏡頭將這一切傳入千家萬戶。事后接受采訪時他回憶：“講完感謝詞,，以為鏡頭回到現(xiàn)場,，結(jié)果就覺得人放松了，就躺地上了,，也沒有在地上打滾,。”

他是香港為數(shù)不多在警察和黑社會兩種角色上都做到極致的人,，2012年,，他飾演《寒戰(zhàn)》中的警務(wù)處副處長李文彬，獲得次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這是他第四次將之收入囊中,。人們在感嘆“姜還是老的辣”的同時，也不得不嘆息香港電影行業(yè)人才不復(fù)從前,。

作為局中人,，梁家輝感受比觀眾更為真切。他多次在采訪中提到港片沒落,、新人難以為繼,。北上拍戲后，面對內(nèi)地電影的盛況,，他也多次提出“內(nèi)地電影不要重走香港電影的老路”。

梁家輝最精彩的故事集中在80年代到90年代,，在他入行的前十年,，這個行業(yè)飛速發(fā)展，精彩影片層出不窮,，明星個個獨樹一幟,，時至今日仍為觀眾津津樂道,。

當(dāng)年的電影人自尋出路，有的北上拍出了更精彩的故事,，比如林超賢,。亦有人堅守，在故事被講盡的時刻絞盡腦汁推陳出新,，比如莊文強,。《紅海行動》是香港技術(shù)流在內(nèi)地語境下完美融合的典范,，《無雙》則是港片黃金時代情懷精心炮制的佛跳墻,。這批人有著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混合的集體主義情結(jié)，而后隨著專業(yè)主義發(fā)揚光大,，演變成三不五時蹦出來的港式華麗懷舊,。

現(xiàn)在，梁家輝工作強度輕了很多,，在過去的20年里,，他一邊拍戲，一邊生活,。他去了南極,，見到人們對自然的破壞，決定放下去北極與珠峰的目標(biāo),。他寫了20年專欄,，在報紙上談?wù)擑B山明、櫻桃子的漫畫,，繁體字與簡體字的利弊,，手辦食玩的樂趣，偶爾提到自己,，他寫“幼讀聲律啟蒙有云：‘蟬鳴哀暮夏,，鶯囀怨殘春?！芍s鳴不但‘荔熟’,，也代表盛夏已至，很快便將步入尾聲,，光陰似箭,，真不是唬人的?！苯衲?，他帶著雙胞胎女兒出現(xiàn)在綜藝節(jié)目上，人們感嘆新一代的迅速成長,，腦海里他卻還是《情人》中的羸弱貴公子形象,。

從這個角度講,，梁家輝的故事已經(jīng)趨于平穩(wěn)。而隨著香港電影行業(yè)的持續(xù)走低,，他向來與時代呼應(yīng)的命運似乎進入了另一種形式的黑暗,。但不管何時，“打好哩份工”總是適合任何境遇的香港人,，就連這句話,，也經(jīng)由全盛時期的TVB傳到千家萬戶，成了香港特質(zhì)的代名詞之一,。

時間跳回1985年,，梁家輝被臺灣電影行業(yè)封殺。迫于生計,，他與幾個朋友設(shè)計了皮條首飾,，在銅鑼灣擺起了地攤。路人路過的時候問他“你是不是影帝,？”他答“我是,，來，請看一下,，參觀一下”,，結(jié)果原本打算買一套的后來就變成買三套了。銅鑼灣的消費力讓他震驚,，一個人一天能夠分到一千塊錢,。那時他剛經(jīng)歷了人生的第一個巔峰，也處于第一個黑暗期,。他不知道香港電影會在之后的三十年里開出花,，再落到泥里，亦不知他的人生已經(jīng)與其綁定,，隨之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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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香港電影的秘密：娛樂的藝術(shù)》《尋常筆墨》《我對你說》《三十年細說從頭》《懷念李翰祥》《90年代香港電影概述》《香港影視業(yè)百年》。實習(xí)記者江采欣,、包莉婷,、梁翰文對本文亦有貢獻。感謝杜萱,、Eki,、羅曼、鄒露在采訪中提供幫助,。）